抱怨过了,军务上的准备还得继续。
按照魏王的推算,既然雨季到来,战事随时会开始。当下各部军将纷纷拔营,往各自的目标去,准备迎战守御。
军议上的诸多安排虽然并未泄露,但随后数日大规模的调动和物资划拨瞒不了人,将士们虽然淋雨受冻,一时间大军纵横,士气倒还不错。
不少人都猜测说,魏王在荆州北部布下了天罗地网,要在登基称帝的时候大败荆州军,以为新朝开基的喜庆。这样的话,便是双喜临门,这一场胜利之后,对将士们的赏赐必定不少。那么眼前的辛苦,倒不是不可以克服一下。
于是,荆襄以北各地,雨绵绵,云层层,虽系夏日,乾坤杀气阵阵而起。
此等姿态,放在南郡周边集中的荆州、交州将士眼里,就未免有些古怪。
乱世延续了数十载,哪怕军中普通的将士,能历多年戎马而不死,必非简单人物。至少,基本的军事判断力是不缺的。这时候,不少人都隐约觉得,曹军这么大张旗鼓地严阵以待,己方若是愣头愣脑地一下子撞进去,结果必然不妙。
按照关羽、雷远两名大将的说法,这一仗事关重大,不得不打。然而落到下属的将校层面,究竟怎么个打法,总得想想明白;而敌军又究竟做了如何的准备,又非得探听清楚,才能做出准确的应对。
这一来,位置处在较前方的各部将校,几乎都派出了精干部属,全力打探曹军动向。
夜风吹过,带来营地间阵阵刁斗之响,这时候已是三更时分了。
夷水北岸的灌木丛一阵晃动,转出一个矮小的人影。这人影伏在深草之间,每隔片刻才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动一段距离,一直逼近到夷水水畔,他仍然缩在草丛里。
又过一会儿,他伸手出来,摸了摸河边泥滩上一行蹄印,又探手往河里投了枚拳头大的石块,发出噗通一声响。
周边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以外,别无其它。
矮个子小心翼翼地又观察了片刻,才回头做了个手势。随即有六七人从灌木后头出来,每人探出一臂,抓住一样沉甸甸的东西。
若夜空中没有浓云密布,便能看清,这样东西乃是一名被五花大绑的活人。这人着曹军军吏服色,头上被罩了黑布,嘴里大概塞了什么东西,有时候“呜呜”低吼两声,声音不大,甚至压不过夷水的水浪声。
但为首一名精悍青年立即挥拳打了上去。只听一声闷响,那曹军军吏顿时不动了。
一行人迫到水畔,精悍青年沉声问道:“河上没人?”
先出来探路的矮个子凑近过来,哇啦哇啦说了几句。这口音实在古怪,除了为首的青年以外,其余众人面面相觑,全然听不懂。
青年倒是听得很仔细,边听还边点头。
“罗柯说,曹军的巡河骑队刚过去,下一拨约莫还有半刻。”青年沉声道:“我们现在就过河!”
众人纷纷应是,当即分出四人,往一处泥潭方向拖出用草堆掩藏的木筏。
那精悍青年拖着曹军军校,深一脚,浅一脚地过去。
走了没几步,跟在他身边的矮个子罗柯忽然拔刀便砍。
青年只听耳畔风生,随即一条深黑色的长蛇被砍成两段,落在身边。蛇头犹自吐信,而蛇躯足有两尺多长,还在不停绞动摇摆。
“多谢!”青年低声笑道。
罗柯哇啦哇啦又说两句,探手将淤泥间的蛇躯提起来,绕在自己的手臂上,再缠上草绳。
青年转向后面两人:“罗柯说,回去正好做蛇羹吃。”
两人都笑:“好!好!”
这精悍青年,便是雷远麾下的一名曲长,唤作黄小石的。
黄小石本是郭竟部下的普通士卒,历年久战有功,陆续被提拔到曲长的位置。他这一个曲,多是雷远征伐交州山贼、蛮寇,陆续收编的。彼辈用之于野战稍显不足,但夜中潜伏哨探,个个都是好手。
比如砍蛇的矮个子罗柯,便是合浦郡的瓯越人。
罗柯所在的部落有个诘屈聱牙的名称,换成汉话,便是“遇蛇”。全族都很熟悉蛇类的习性。这个部落与廉水对面的大部落涂蛮人有仇,因为交州军镇压了涂蛮人的叛乱,故而族中许多人都从军效力。
罗柯便是遇蛇部族中极出色的好手,其人看似断发凿齿,浑身上下密布蛇麟刺青,像是个怪物更多于人,其实是合浦郡内有名的猎人,能赤足翻山越岭,快愈奔马。
黄小石从都伯到曲长,过程中多次与交州蛮部战斗获胜,罗柯居功不小。黄小石几度想提拔罗柯,怎奈罗柯学汉话的速度很慢,也始终不适应阵而后战的汉家套路,因而始终只能做个斥候。
一行人正在登船,身后不远处的曹军营地里,忽然金鼓、号角之声大作,有军官厉声叱喝和士卒们纷乱的奔跑的声音传来,还有马厩中的马匹连连嘶鸣。
看起来,黄小石等人抓住的曹军军校地位不低,他一失踪,立即就被发现了。
“快走!快走!”黄小石连声叫嚷,与众人趟着泥,把木筏推进水里,然后纷纷跳了上去。
曹军既然警惕,营地侧面河道上的动静就瞒不了人了。
木筏刚离开岸边不愿,营地方向飞出数支羽箭,笃笃地扎在木头上。黄小石喝令部下们赶紧撑起竹篙来,他自己张弓搭箭,往营地方向的林木间胡乱射击。
罗柯反应更快,他猛地起身,向一处草丛甩出梭镖,然后便听到一声短促的惨叫声,茂密草丛里忽然矮了一片。
原来曹军竟布置了暗哨在此,或许值哨之人睡着了,故而黄小石等人来时竟没发现。这会儿罗柯杀死了一人,黄小石身后的同伴们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继续奋力撑篙。
待到曹军大队人马搜索到此,木筏顺水而下,已经去得很远。
曹军以骑队追击了一阵,射了一阵箭矢。但水畔地形复杂,夜间根本不容骑队自如驱驰,木筏很快就甩开了追击,直放往南。
筏上众人哈哈大笑,笑了一阵,又转为惊呼。
原来有一名同伴中箭。箭矢从他的胸腹之间贯入,几乎穿透了人体,大量的鲜血正从伤口涌出,淌到木筏上,再渗入水里。
“我没事!我没事!”那士卒嚷了两声,竭力的想要坐起身来。可他的体力迅速流失,怎么也动不了,他的叫嚷也迅速转成了痛苦的呻吟。
他的嘴唇颤抖着,呻吟又变成了低沉的嘶吼。他垂眼看看自己的伤处,再看看黄小石,眼中全是哀求神色。
他活不了了。
黄小石毫不犹豫地拔出腰刀,往他的咽喉处一抹。
那士卒蹬了蹬腿,不动了。鲜血溅射出来,染红了持刀的手。
黄小石叹了口气,对其他的同伴们说:“希望我们这次抓到的,真是个曹军的重要人物。”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