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琰之轻咳了一声,说道,“你们不要这样,好像我在说什么很有颜色的事情一样,跟你们想象中的不一样,我一般扮好戏之后,外面披着一件袍子,等到快要开始的时候,我站在那,一伸手,那些人就上来先把我的袍子脱了,然后开始给我搭护领,穿衬褶子,穿胖袄,别话筒,穿袍子,勒头,有的时候还要扎靠,全部扮好了之后,我就站在镜子面前,整一整戏服,扶一扶盔头,髯口也要规整一下,最后一伸手,我都不用说话,跟包的就递上来一个茶壶,喝一口水,润润嗓子,有的时候,一撇嘴,有点凉了,加点热的,你看看,这就是角儿,一般演员谁能这样,谁敢这样,在后台,这就是尊贵!上台以后,九龙口一亮相,底下疯狂鼓掌叫好,碰头好一起,心气就不一样,整个一场戏的状态就起来了?你们可以想想?这种感觉有多爽!”
看着裴琰之一副陶醉的样子,台下的观众们也是嘘声四起。
裴琰之笑眯眯的说道?“所以说啊?老板是每一个京剧演员心中的一个梦想!另外一点,做老板了?必须要精明一些,任何行业都一样?我们京剧界更是如此?你既然当了老板,就要有老板的派头,你看过去的那些京剧老板们,出入有车?保镖?助理,我们叫跟包的,这些都是必须的,你得架楞起来,别人看到你得派头?就不敢小看你。
对内,制度必须要完整?赏罚分明,一碗水端平?就像我徒弟郭赐寅现在也到我们双庆班了,他要是犯了错?我照样处罚他?而且罚的更狠。我们梨园行的后台?都是人精,所以,你需要让他们知道犯错误的后果,看他们能不能承担得起这个后果。
尤其是现在这个社会,我们讲究合同,不像过去的戏班,口头约定就算是契约了,在之前的时候,曾经有过一次,我请一位老先生来我们双庆班演出,在电话里谈好了一切,价钱也说好了,双方都很满意,但是隔了一天,我又打电话过去,跟老先生说,我们走个合同吧,老先生就有点不乐意了,其实我也能理解老先生,过去我们梨园行,人情大过天,什么合同啊,契约啊,都不如我对你说的这么一句承诺,古人云,一诺千金,我只要答应你了,哪怕是天塌地陷,你把心放在杂碎里,不用什么合同契约的!”
什么把心放在杂碎里,这是什么鬼比喻啊。
看着笑声四起的观众,裴琰之一脸好笑的说道,“你还得跟老先生去解释,为什么要签合同,不是信不过您,是因为我们财务有流程,不见合同不打款。那边老先生也是恍然大悟,哈哈大笑,这合同就签下来了,所以,你看我们京剧这个行业里,很多人都是非常可爱的!”
裴琰之忽然站起身来,笑着说道,“聊了这么久了,虽然咱们的节目叫做“琰”之有理,但是不能光说不练,光说不练是假把式,所以,接下来,我给大家唱一段,让各位换一换耳音,这一段其实呢如果是老戏迷的话,其实都很熟悉,如果会唱的,咱们一起唱!我正在城楼观山景!”
《空城计》的名段,很多老生演员的开蒙戏都是这一段。
只见裴琰之冲着舞台侧幕的方向微微鞠躬,刚才那里昏暗一片,这个时候,灯光大亮,原来双庆班的乐队班子早就坐在那里了。
裴琰之向大家介绍了一下乐队班子的成员,让大家都认识了一下,然后笑着说道,“请琴师款动丝弦,在下我挚挚诚诚的给各位带来这段《空城计》的名段!”
乐队的鼓师用鼓槌轻轻一敲鼓面,琴师的弓弦一抖,一段悦耳的过门就响了起来。
下面有些老戏迷听到这个过门,都是摇头晃脑的,用手敲着自己的大腿,一副老司机的样子。
裴琰之将手中的折扇打开,开口唱道,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
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
裴琰之在台上唱着,台下的很多观众都是跟着一起大合唱了起来,一时间,整个戏园子里戏声阵阵,将胡琴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乐队的几个人都是面面相觑,这种情况还真是很少见,一般的时候,就算是角儿在唱完戏之后的返场,也很少会有下面的观众跟着一起这么大合唱的。
这又不是演唱会,除了过去的那些大师,艺术家们在台上表演的时候,台下会跟着一起大声的唱,其他的时候,还真的很少有这样的场面。
他们不由得看向了台上的裴琰之,这个年轻人,有什么样的魔力,竟然让大家跟着他一起唱戏!
裴琰之其实心里也非常的激动,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一说,这么多人竟然跟着就一起唱了起来,这一下就把裴琰之的情绪给调动了起来,调门也高了一个调,声音更加的高亢。
“一到此就该把城进
为什么犹疑不定
进退两难为的何情”
唱到这里,裴琰之顿了一下,故意的看来一下自己的旁边,微微摇了摇头,这个时候,乐队的默契就来了,琴师钱朝安一直看着裴琰之,见到裴琰之有了这些小动作之后,就知道这是要现场改戏了,于是手中的胡琴轻轻的拉动了两下,并没有继续拉下面的调子,而鼓师,那更是一个老油条了,一看这情况,手中的鼓槌就在边上轻轻的敲着,让大家将注意力放到了裴琰之的身上。
只见裴琰之一摊手,开口继续唱道,
“左右琴童人无有,
我是又无有埋伏又无有兵。”
这一句唱出口,下面懂戏的观众全都炸了锅了,可不是吗,本来这一段唱的时候,诸葛亮的身边站着两个琴童,这里的唱段应该是“左右琴童人两个”,而裴琰之身边没有人,所以就临时改词,人无有,让台下的观众纷纷高声叫好。
无独有偶,无巧不成书,就在裴琰之录制节目的同时,在华夏大戏院里正进行着一场京剧演出,唱的正好就是《空城计》,而唱诸葛亮的老生演员正是余派的名家王佩虞。
就在同一时间,裴琰之正在唱这一段“我正在城楼观山景”的时候,王佩虞那边也正好唱到了这一段,而正在王佩虞唱的时候,站在他身边的两个琴童中的其中一个演员,竟然从搭的城墙上掉了下去,让现场的观众们都是惊叫出声。
但是作为角儿的王佩虞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气息稳定,唱腔没有任何一丝的变化。
台下的观众们都是纷纷赞叹不已,果然是名角,临危不乱,很多时候,舞台上出现这种事情的时候,作为角儿,是绝对不能乱的,因为你只要一乱,这出戏就完蛋了,而只要你不乱,这出戏就还能继续唱。
也是唱到了这一句,王佩虞就像是和裴琰之心灵相通一般,张口唱道,
“左右琴童人一个,
我是又无有埋伏又无有兵。”
这一下,台下的观众全都是懂戏的人,一听台上这种现挂,全都是兜四底儿的叫好,整个现场的气氛直接被点燃了,本来是一个舞台事故,但是王佩虞就改了这么一个字,更是让这场戏的效果直接拉满,大家都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全神贯注的听虞老板的发挥。
裴琰之和王佩虞好像心灵相通一般,在京城的两个戏园子同时演绎了一出改词大赏。
裴琰之这边的观众们都是抽签抽来的,有一些人并不懂京剧,所以刚才大家的惊讶他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感觉有些失落不已。
唱完了之后,大家都是全场起立鼓掌叫好,裴琰之也是冲着大家拱手道谢,演员和观众的关系就是这样,人捧人高。
裴琰之也看出来刚才有些观众并没有听出刚才自己改词的巧妙,但是这个时候,裴琰之就是不说,让他们自己下去悟,或者去问别人,反正这种事情,如果自己现在说出来的话,那就显得太刻意了!
等到大家的情绪恢复了之后,裴琰之笑眯眯的招了招手,侧幕走出来一个年轻人,手里拿着一个衣架子,衣架子上挂着一件非常华丽的戏服。
裴琰之看着这件戏服,眼中闪过了一丝炙热,笑着说道,“大家看戏,都知道京剧演员上场的时候,都要穿戏服,今天我就带来了这么一件戏服,这件戏服是全金镶边女蟒,是《贵妃醉酒》里杨贵妃穿的戏服,这一件是民国时期的款式,说起这件戏服,可是让人不禁唏嘘啊!”
大家顿时都好奇了起来,莫非这件戏服还有什么故事吗?
裴琰之笑着说道,“这一件戏服的款式,在现在已经失传了,这一件戏服是从民国时期流传下来的,当然,现在大家面前的这一件可不是,那一件戏服已经被送到了顾绣博物院,成为了镇店之宝,而那一件戏服的主人,正是我的太爷爷,裴晏之先生所有,据说这一件是怹老人家的师父花钱置办的,然后传给了怹,我太爷爷去世之后,所有有关的东西也都不知去向,但是这件戏服当初在我太爷爷离开京城的时候,在典当行给当了。
但是无巧不成书啊,我女朋友的姥爷在京城的时候,正好赶上了兵荒马乱的时代,正好当初的那家典当行要清仓跑路,而怹老人家正好就发现了这件戏服,而这件戏服当初就是在怹老人家的父亲亲手制作的,怹还有些印象,所以,怹当机立断,直接花大价钱将这件戏服购置了下来,所以,这件戏服才没有毁于战火,得以保存了下来,如今放入到了顾绣博物馆,而现在大家面前的这一件,就是京城的秀坊阁复刻下来的,技术一流,跟当年不相上下!”
台下的观众纷纷嘘声四起,对裴琰之这种明目张胆的给女朋友家的顾秀阁打广告表示了不满。
裴琰之就跟没听见嘘声一样,摇头说道,“你们这些人啊,饱汉不知饿汉饥,大家如果想买汉服或者戏服了,可以到秀坊阁去看看,就算不买,看看也不花钱!”
台下的观众被裴琰之的厚脸皮也是弄的没办法,只好喊道,
“知道了,我们会去的,裴老板辛苦了!”
“裴老板被迫营业,我们懂你!”
“裴老板记得去要广告费!”
“裴老板不吃软饭了!”
……
裴琰之笑眯眯的说道,“今天就给大家好好说说这个戏服,戏服就是京剧演员的战袍,不管是现在还是过去,这个戏服在角儿的心里,那比什么都重要,具体重要到什么程度呢,我给大家说一个故事。”
又要讲故事了,大家的兴致又高了起来。
裴琰之笑着说道,“这是我上次在梅师父家,听怹老人家跟我说起的一件关于梅兰芳先生的轶事。梅先生对戏服的喜爱是非常狂热的,而怹的戏服都是在江南的四大名绣出产的。
有一次,梅先生在苏绣订了一件戏服,苏绣的绣娘足足用了九个月的时间,才把这件戏服做好了,发过来之后,梅先生立马就坐车到了店里,让掌柜的将这件戏服放在大桌子上,然后怹拿出一个放大镜来,就趴在那里开始一寸一寸的检查,旁边的掌柜的也不说话,因为这件戏服在来的时候,他都已经检查过了,没任何的毛病,所以心里很有底气。
这件戏服,到底有多好呢,大家看一下我这件戏服,名字叫做全金镶边女蟒,这里的金色的纹路,现在都是用普通的金属线,而过去的时候,这件戏服上所有的金色纹路,全都是用真正的黄金捻成的金线绣上去的,价值可想而知。
而梅先生的这件戏服,更是价值连城,就不说上面的金线,就说上面的流苏上挂着得珠子,那可都是正儿八经的东珠,现在市面的东珠,一颗起码也要二三十万,而梅先生的那件戏服上,有一百零八颗东珠。”
台下的观众们用他们不太擅长的数学开始疯狂的计算,这些东珠的价值!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