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和从未见过这般的雄关。
与其说这是一座被建起的关隘,倒不若说是一方天然难以逾越的山岭。
五千多年前,它凭空飞到了这里,自此人与妖魔的界线得以清肃,北荒人族得以立足于那片被称为关中的大地。
它巍峨到使人难以相信是人力所为,就算是在能够飞天遁地的中天大界,它的存在也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余下天骄的震颤并不比张清和少——
他们震悚动容的眼神往镇安望去,那座人族雄关,就如同一头匍匐的巨兽,它的杀伐气与驻守的血衣军士们混同,比妖魔更凶戾,却自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有着比拟周山的混沉,有着媲美沧江的内蕴,那是千年的人族气魄凝成的精魂。
隐隐约约的大道神文在镇安暗褐色的城墙上明灭,张清和的灵视之下,这些扭曲的道与理无一不被捆上了隐太子一脉的秩序神链,看不到尽头的道文被困锁在此,蔚为壮观。
暗褐色的墙色则是妖物们的血迹染就,支离破碎的神魂灵性残余堆积在那仿若直入云天的城墙之下,有些已经干涸无活性,顽强与新鲜者却依旧抽搐着、挣扎着,自绿色的脓液或是赤红的血浆之中伸出残破的指爪,蠕动着某处的须子。
日月纹的战旗就在这堆碎肉之中飘着,仿佛昭示着伴随尸骨的仙唐国运。
张清和想过镇安会很大,堪比一城,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象过这般单是高墙便与山峦齐高的模样。
然而相比与其对峙的十万大山……单自体态上看,镇安又显得有些孱弱。
若说这座人族雄关内蕴着北荒人族的千年的血泪精魂,那十万大山苍青葱茂的重重叠峦之下,便隐藏着极致的兽性与深幽。
那里有几尊几乎位格十分贴近仙神的存在,静静沉眠于山的极深处,扭曲与混乱的气息散播开来,让张清和心惊不已。
那并非是没有经过异化,藏藏掖掖着没有勾动肉身异变的状态,而是不论是神魂灵性还是肉身,都极度贴近仙神的几尊骇人至极的可怖存在。
不光如此……天子望气之下,星星点点混乱扭曲的气机在十万大山之间或迅疾,或平缓地动着,堂而皇之地蛰伏在密林之中,昭示着自然且静谧的危险。
“妖魔……”张清和喃喃道……
他先前不止一次地读过李少白给予的玉简,其中就不止一次提及这个名词。
在北荒人族的历史上,妖与魔实则是不分家的。
先前张清和还以为,这是北荒中古先民出于对妖族的仇视,故而赋予了妖魔这一蔑称。
但是眼下这般情景,还有先前所见到那些龙马的神魂特点,使得张清和改变了这般想法。
妖族与人族不同,神魂隐隐有些脆弱,散布于肉身血气之间,这样的特性决定了它们的神魂灵性与肉身之间的界线不分明,开启灵智之间也最为容易使得异变在外显露,变成只会贪食血食的怪物。
乃至于修行越深,这般的风险与隐患也就愈发大,故而能够不带一丝异变,修持到上三境的妖族,几乎不存在。
这样的先天条件决定了,妖族几乎全是一群行事残暴无度的疯子,而其中神魂灵性完全影响到肉身者,便被称之为凶兽,既不受妖族待见,更也是人族大敌。
张清和先前所观察到的那般如同星罗一般混乱无序的本源,便是那些由妖族异化作的凶兽……
飞舟缓落入巨大的雄关之内,血衣军自然是早就在舟边列次。
镇妖王缓缓自车辇之上下来,默默看向张清和的方向,张清和缓步下舟,没有如同几位心急的天骄一般身化长虹,见到镇妖王将视线转过他,他默默点了点头。
李退之已经并非是在长安城里身着紫衮朝服的王爷,他此刻一身与严洗一般的血纹战甲,只是护心镜上烙印着日月的阴阳刻印,边缘勾上了金线。
他扶正头盔,见张清和点头,果断背过身去,仿若这群仙唐里数得上名号的小辈并不值得他关心。
“各自入得城内,如何安置自己处理,明日领了出入的令牌,你等就如同惯常的猎妖人一般出城猎妖,十日后以绩优者为最。”
那尊皇族的洞虚淡淡说道,也不管天骄之中如何议论,与几尊大修化虹而去。
天骄是需要放养的,护道者已然是有了,但他们不可能充作乳娘的角色,连这群小娃娃的生活起居都要照顾到,正常天骄谁还不会猎妖啊?
“张兄,可愿一同前往城中的客栈?
柳冬梅和孟前陈早已习惯了各类历练的风格,对于这般撒手掌柜的行为早已见怪不怪。
“镇安关里定居的人,几近都有着修为在身,常人断然是不敢凑妖魔这么近的。要么就干脆是以猎妖为生的猎妖人,鱼龙混杂,就算是张兄,也不能完全保证能护持自身周全,你与我等一齐,也好有个照应。”
孟前陈诱导道。
张清和看着柳冬梅和孟前陈那灵灯一样的眼珠子,心道——
他奶奶个腿儿,要是跟你们同在一间客栈,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那说不定我一出城,你们一个个就祭起自身的灵器,大叫“张兄接我一招”,直接要给我打懵了。
更别提我还得好好处理那两头怪物,没空搁这过家家。
“张兄!”
正巧在于梅花君还有养浩剑掰扯之时,身后又有个稚嫩的童声响起,张清和回头一看,是那看起来温吞斯文的太子李严。
他心头纳闷,这又是整的哪一出……
“张兄要是不嫌弃,也可以和我等一道,皇室在镇安关里的驿馆儿还可以吃到别处吃不到新鲜物什,这十万大山里纯血的妖族啊,烹制起来那可叫一绝……”
李严显然是事先在飞舟上做过功课了,知道这一套对张清和无比管用,在惯常情况下,说不定就是一用一个准。
张清和眼里居然也有了些蠢动。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