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了……死人了!”
对于孩童而言,若是已然懂得了生死的可怖,那么眼前所出现得便是足以使得他们吓到发抖的大事儿。
那浮尸的白衣素锦慢慢地飘摇在,在冬日里穿的无比单薄,一头散发披散开来在水中招摇,张牙舞爪,好似要将这两个瑟缩的童儿吞没。
涌浪仿佛愈发汹涌,渭水也变得更加深幽,在他们眼中,那水中的白衣身影仿佛便成了长辈们夜里秉烛,闲谝起邪祟故事时,食人心肺的元凶。
狗子的身子哆嗦起来,两条腿都有些瘫软,只能倚靠在他身侧比他矮上小半个头的张三身上。
张三虽说是相对镇定,但是也被吓得不轻——无论如何,他犹然只是个孩童,更是个凡人,再如何理智,也易于被这些事物所氦。
然而他依旧在强作镇定,稚嫩的声线却有些颤抖了——
“狗子哥,咱就在这,不要凑近,若是没什么异常,赶忙去请村里头的长辈们来……”
小童儿仔细盯着那具素锦浮尸,心中默默盘算着。
“鹤叔给咱都说泡在水里的尸体是……四肢肿大,泡得发白,但是这人看着十分正常。不止正常……
如此大的风浪,虽然见着他随之浮沉,但是却不曾见他被卷到水中……”
张三拧起眉头,刚要扯袖子让已经怯得不成样子的狗子去呼唤长辈,好好审视一番再决议要不要打捞,却见着水中那人似是有些挣扎的举动,想将身子翻转过来……
“狗子哥!还活着!他还活着!”
老实少年狗子一看,那人确也是有动静,心中也如同张三一般急切起来。
张三隔着河岸远远瞥见那人的脸——
“还有血色有人气儿,我在这守着!你赶紧叫叔儿他们来救人!!!”
狗子早已没有了主心骨,听着这话早已经蹿得飞快,一溜儿就没了烟儿,把朋友意气早就抛到了脑后……
狗子走后,张三便大声对那人呼号起来——
“官人且先不要急切!不会水的若是在水里动得愈发急,便愈发容易呛到!你且勉力呼吸憋气,尽量在面儿上待长久些!
还有,手脚必不要乱动,这水混着冰碴子,若是挣扎得不得法,怕是会僵了手脚?那就救不上来了!”
张三稚嫩的声音呼号在渭水两岸响彻?清亮而有穿透力。
这小童儿虽然尚且不懂得生命如何可贵,但是却本能地明白?死亡是他所畏惧至深的事儿。
他不知为何?看着那人的面儿就想亲近,乃至于天然生出一股子信任。
他直直踩上被封住的河沿来?想要凑近些喊,连边上汹涌的浪都有些顾不得——河水早将他的布鞋浸润得透湿?有些刺骨。
他依旧大声喊——
“官人且撑住!”
或许是这喊声有些成效?河中的那人果真却有了些反应。
但是在张三诧异的目光之下,那浩汤渭水之中随波逐流的那个素锦公子,轻而易举地翻过面儿来,只不过精气神显得糜颓无比?导致动作显得软弱与随意。
“你?你……你……”
张三指着那张眉心印着朱赤,仿若谪仙一般俊秀,整个天底下都找不出第二份的少年,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你莫非是神仙不成?”
那水中的“浮尸”没有回答,双目之中写着浓浓的绝望与麻木?他默默瞥了这小童儿一眼,看倒是看了许久?但并未带着任何有意义的表情,又侧起身子来。
张三有些不明白——这人身穿着上好的素锦料子?看着身家不菲,同时又有着一等一的容貌?气质不凡?究竟有何挂碍?能使得他在这渭水之中随意浮沉,又流露出那般惹人难受的死寂眼神呢?
小娃娃最是敏感,张三甚至觉得,自这不知名的俊秀官人眼里,看到的是他从所未见的深沉的颜色,那不属于一个活着的、有热力的人
——他自村口某户人家的太爷眼底曾经见到过类似的眼色,那个老爷子已经卧病在床十数年,日夜要人照顾,今年又正逢灾荒,虽有村中邻里扶持,却终究在前阵子撒手人寰而去。
那老爷子临走前,恰与这素锦官人的眼神无异。
从这个角度上说,这人确实是死了,就算他不沉下去,也该是被称为浮尸了。
然而张三幼小的心灵之中却因此莫名涌出同情与悲戚,他勉力伸着自己的小手,想要将这人拉将上岸来——
张三在封着的河岸,那人在江心,两人自然是相隔甚远的。但是张三知晓,这素锦官人既然能在河中随意浮沉,那么自然也能够凭着自己上来。
这人,可能仅仅只是缺了个上来的理由。
张三费劲儿把小手自麻布之中伸出,在冬日刺骨的寒风里,这只小掌很快也被冻得无血色,他手伸得僵了,圆圆的小脸鼻涕横流了,也不见那人有所动作,仅仅只是睁着那宛若泥塑的眼,无神地看着,好似一个并不渗人的活死人。
“轰……”
风愈发急,有浪要打来,那人倒是依旧并不见溺没,反倒是张三身在了险境。
他回头看了看并不稳固的冰面,若不是他身子骨轻,此刻怕是早已坠到了河里。
又是一阵大浪打来,惹得冰面一阵摇动。
这一瞬这小童儿想到了许多,他想起了自家感上风寒的母亲,想起了村里头许多要照顾的孤寡老者,想起了玩伴……
于是终于狠狠盯了渭水之中的那人一眼,终究是恐惧大于同情,不满地往岸边跑去。
此刻轻薄冰面已然有些微裂缝,仿佛下一刻就要崩没——张三跑得恰恰也是有些急了……
“嗒!!!”
落脚处冰面崩塌,他一脚踩空,眼看冰凉的河水就要将他浸没,他虽会水,但是一个孩童在如此风浪间如何能存活下去?!
可张三想象之中的那刺入骨髓的冰冷却没有出现,反倒是湿润间带点暖意——
这小童儿被一个衣服浸得透湿,披头散发的白衣人一把抱起……
“还算聪明,最后倒是懂了利弊权衡,归复了些理智,但是过于急切大意,也太不谨慎。”
那人俯身看着张三,语气麻木,目光依旧是那般死寂无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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