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皇帝说什么,侯君集都只是跪伏在地上,根本不敢反驳一句。这个曾经坚强的像是狮子一样的男人,此刻竟然宛如一只苍鹰恐吓下的土拨鼠,只能抱着头瑟瑟发抖。
好久之后,李世民才叹了一口气说:“平身吧,不管怎么说,事情你都做了,长安百姓给朕面子,这才没有闹着直接将你绳之以法。侯君集啊侯君集,你可知道,你做的最愚蠢的事情,就是牵连到了寻常的百姓?”
地上的侯君集叹了一口气,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扶起地上翻倒的凳子,叹息道:“或许陛下以为罪臣是在狡辩,但是,放火的主意,真的不是罪臣出的。”
李世民冷笑道:“可对朕的拦截刺杀,规划却是你做的吧。好家伙,朕一直不知道,在这方面,你的心思居然这么缜密。从营州到长安有无数条路可以走,你却硬是预测出了朕要走的一条。可惜啊,如果你这能力用于军旅之中,该创下何等的功业。”
听到这句话,侯君集立刻抬起了头:“陛下,有句话罪臣一直想问您,为什么要剥夺我领兵的权力?为什么要将我列为兵部尚书?就因为高昌的事情吗?没错,我确实贪婪了,但是,也不至于直接剥夺了统兵的权力啊!陛下,程咬金私分战没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您为什么就不处罚他?”
李世民没想到侯君集一番爆发,问出的竟然是这样的问题。
倒不是这个问题太难,主要是,这特么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为何这个蠢货就看不明白?
伸手朝李承乾示意一下,李世民叹息道:“你跟他说吧。”
李承乾也是无奈至极,侯君集,怎么说呢?或许是太单纯了?有些事情,真的不想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单纯啊!
向左走出一步,李承乾开口道:“首先是高昌和私分战没的事情,咱们大唐军队出征讨伐敌人,战斗过后有所收获是必然的事情。而这些战没,通常情况下都会整理起来,押运回国,在边境进行统计,上表兵部和户部。你曾经当过兵部尚书,对这件事应该很清楚。
而这些战没,其中大部分是要上交朝廷,充入国库,剩下的小部分才是分发给将士作为奖赏的。而有些时候,征讨的国家过于贫困,就算全部分下去,也寒颤的很,到了这个时候,国库就会出钱,犒赏将士。
至于程咬金私吞战没,其实只是破坏了规矩,在朝廷开始分配以前,提前将将士们应该得到的,分下去了而已。以他的精明,跟户部兵部决定的数量,相差绝对不多。所以,他所谓的私分战没,其实是为了给将士们坚定信心的。
不信的话,程咬金带兵这些年来,只要是跟过他的士兵,哪个不怀念他?至于他私吞战没,也确实有,然而这家伙没吃独食,虽然他拿的是大头,但是将士们也分到了小头,全军上下和气一片。
你就不一样了,侯君集,你私吞的战利品,都是自己的,从没有往下分配过。更何况,高昌王室的秘藏,那是臣子应该掺和的吗?孤一个太子都对这笔财富避之不及,你一个下臣,竟然还想着侵占?知不知道,换个皇帝,你项上人头早就没了。只是收押监狱、训斥一顿,真是便宜你了。
别人都感慨着侯君集圣眷深厚的时候,你这个当事人却反而觉得受到了侮辱是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父皇遭受了多少言官御史的问诘?
至于兵部尚书,没错,这确实是个文职。但是你看看周围,谁不想着由武转文?国家势必逐渐安定,战功越来越不容易获得。但是,一个家族的成长,却离不开官面上的功绩。
文官,铁打的政绩啊!当初杜如晦作为玄武门首功,不也只是获得了兵部尚书的位置?孤的舅舅长孙无忌,作为外戚、父皇的旧相识,不也还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只是得了一个检校仆射的官位?
你只看到了自己失去了什么,什么时候见到过自己得到了什么?得到恩惠却不知道感恩,这种行为,民间一般称呼为白眼狼,你现在自己想想,你这般反咬一口,是不是白眼狼的行为?”
听了李承乾的话,侯君集陷入了思考之中。
好久之后,他才发出一声自嘲的笑声,离开凳子,重新跪倒在地。
三个响头过后,侯君集叹息道:“陛下,太子殿下所说,让微臣看清楚了过往。殿下说的没错,罪臣就是那个不知感恩,甚至反咬一口的白眼狼。陛下对罪臣隆恩至此,罪臣反而去造反,估计外面人的大牙都笑掉了吧。
罪已至此,罪臣也说不出什么讨扰的话来,只请陛下恩准,让罪臣亲赴刑场,自述罪孽,自刎赎罪!至于妻儿....”
侯君集张了几次嘴,都没有说出讨饶的话来,只能闭上了嘴。
李世民叹了一口气,拍拍李承乾,示意将他推走。
一直到牢门快要关闭的时候,李世民才说了一句:“朕准了,会保你妻儿一命。”
牢房里的侯君集,顿时疯狂的扣头起来。
牢门关闭,李承乾边推着轮椅边说:“父皇,您答应的草率了吧。侯君集作为造反的主谋,如果也能网开一面,岂不是....”
李世民叹息一声说:“你还没听明白吗?侯君集选择亲赴刑场,自述罪孽,这是脱了自己的衣服站在大街上任人指点,任人吐口水。他这个人,你也清楚,狂傲到了极致,如此做法,比凌迟还要让他难受。付出如此价码,他不过是请求朕饶恕他的妻儿而已。
说实话,如果没有那两万的阵亡,没有那受灾的两个坊市,没有他策划的伏击,朕甚至还想着救他一命。当初侯君集之于朕,就像你和张赟一样。你说,一个为了你这个主子疯狂卖命,死了都不怨的人,最后却谋反了,你会如何处置?”
很难想象张赟谋反了,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心情。让皇帝这么一说,李承乾忽然有点理解他现在的心境了。
视人命如猪狗的那是屠夫,就算是李世民,也是有感情的。
出了大理寺的牢房,李世民叹了一口气,吩咐李涧把酒肉送去给侯君集,然后问李承乾:“朕今天心情很不好,再说,朕的腿你也见到了,所以,这段时间,朝政还得你来把持。这段时间,你做得很不错。”
辛苦了这么长时间,就等来一个“很不错”。不过在李承乾看来,这已经很难得了。毕竟,想要从李世民嘴中听到一句正常的夸赞,首先的前提是你得是外人才行。
传国玉玺,现在又回到了皇帝的手里。虽然皇帝没有主动要,但李承乾还是主动给了。无数的事实证明,李二的皇位,你还是不要太多的掂心,哪怕你是他亲儿子。
一直将皇帝送到两仪殿,李承乾才折返回东宫。
才到东宫门口,就看到了李泰。
李恪说的没错,现在哪怕是李泰,都变得拘谨起来了。没经过通报,甚至不敢直接进东宫了。
虽然对李泰的行为很是受伤,但是李承乾还是没有点破,而是笑着迎了上去。
“怎么样,青雀,出门溜达一圈儿以后,轻松了很多吧。”
李泰苦笑着迎过来说:“放松个什么啊,父皇的腿变成了那般模样,都不够为他老人家担心的。至于火药武器的研究,我发现,我确实是走到了死胡同里面。为了追求威力和距离而舍弃掉安全性,是绝对不行的。”
李承乾上前揽住李泰的肩膀说:“所以说啊,你完全没必要着急,火药至少能给咱们换来百年的和平,往后,总会慢慢进步的,不急在一时。况且,边疆的战事,还不到焦急的程度。你想要为哥哥分担压力,哥哥很感动,但是因为这个把自己逼进死胡同,就不好了。”
李泰叹息道:“真就进了死胡同了啊,白白浪费了这么多的时间。”
拍拍李泰的肩膀,李承乾道:“科研说白了就是骑驴找马,为了将所有的路试一遍跑断腿儿是不值得的。眼下岭南那边的橡胶树还要一段时间才能产胶,没有橡胶,你的蒸汽机没有进步的契机。这段时间啊,你不妨好好休息一下。
今年过年,难得咱们皇族聚集的差不多了,你要觉得没意思,不妨跟李恪他们进山打猎去。这几个家伙,打猎打的忘乎所以,都快钻进秦岭里面了。年后,咱们哥俩一起去高昌遛遛?”
“高昌?”
“是啊,高昌,各地边关,就属高昌战况凄惨,哥哥作为执政太子,无论如何也是要有所表示的,怎么也要开办一场法会。另外,还要跟突厥他们好好谈判一下。你制作出来的那种火药武器,用来吓唬吓唬人还是没问题的,到时候不妨拿去露一手。”
李泰顿时就来了兴趣:“好啊,算我一个!”
眼看着就要过明德门了,李泰站住脚步说:“我还要去看看父皇,就不跟皇兄进去了。”
李承乾点点头,松开了手,目送着李泰朝通训门走去。
这种距离感,真的让人很不舒服啊。
或许,这得等到他登基一段时间以后,才会有所缓和吧。
叹息一声,李承乾背着手朝光天殿走去。
也只有在两个孩子和自己的老婆面前,他才是最放松的。
不得不说,面对皇帝老爹,就算是他,也是有些恐惧的,因为皇帝这种生物的脑回路都很很清新,没准儿你什么时候就惹到他了。而现在,伴随着他大权在握,兄弟们对他也产生了敬畏之情。
很没意思啊。
皇帝受伤的消息并没有封锁,只是没有说明实际情况而已。而皇帝要不要回归朝堂,跟百姓们关系不大。在百姓们眼中,谁当皇帝都跟他们没关系。当然,得是好皇帝才行。而对于朝堂百官而言,他们也习惯了太子的执政。而且,不得不提的是,在太子手下干活儿,比在皇帝手下干活儿爽多了。
一些侍郎之类的官员,明显发现自己的话语权变得重要了。这就对了,当官当到这个等级,结果还什么主都做不得,这还有什么意思?
于是,在官员们分外珍惜中,贞观十五年,过去了,贞观十六年,拉开了序幕。
年节一过,李愔等人就各自返回了封地,唯独李恪,并非是回吴中,而是去了云州。
在父子俩探讨一番以后,李世民也决定恢复执政,派遣李承乾代表大唐,前去高昌,进行谈判。
春回大地,梅雨时节来临以前,李承乾就和李泰一起,在两千亲率和两千新成立的千牛卫的护送下,朝着高昌前进。
金吾卫被取消了,取而代之的是千牛卫。这是皇帝的安排,虽然不知道历史上的千牛卫是怎么诞生的,但是李承乾依旧是感受到了历史的顽固性。当然,这种顽固性一般都是体现在名字上。
千牛卫的大将军,又是一个李承乾从未见过的人——宋疆,字定疆。或许因为本名本姓有送出疆土的意思,所以他一般都被人叫宋定疆,连官员告身上,也没写宋疆的名字。
大队人马前进在官路上,随处都能碰到运送补给的运输队。
看到这些运输队,李泰无奈道:“怎么这么多人在运输?您不是年前就已经批准运送补给了吗?”
李承乾往外看了一眼,笑道:“哪有那么容易啊!你想想高昌有多少兵马?二十万!不算牲畜,就算人,就算一个人一天就吃一斤的粮食,那也要二十万斤。全军一轮齐射,就是二十万支箭矢。现在你知道为什么说战争就是烧钱了吧。
这也就是用拉力式运输法,如果是一支队伍从长安将补给送到高昌去,路上运输队的人就要把补给吃掉接近四分之一了。”
李泰点点头说:“难怪您总说铁路就像是锁链一样,能够牢牢的锁住国土。要是咱们的铁路从长安铺设到高昌,不管是兵力还是补给,都能高效的运输过去。敌人要是跟咱们比烧钱,恐怕要哭死。”
李承乾笑道:“就是这个理儿,所以啊,铁路的铺设,除了哥哥给你铺设出来的实验轨道以外,最先沟通的就是各地的边塞。这样一来,武力本就惊人的咱们再获得速度上的优势,就是慕容顺这样的蠢货,也不敢再动心思了。”
亲眼见到自己研究的意义,对李泰而言,是最激动的事情。现在,他恨不得立刻返回长安,继续推进火车的研究。
看出了李泰的心思,李承乾伸手拍在他的脑门上说:“都说了咱们这一次是出来,你要散散心的。”
李泰嘿嘿一笑,凑到李承乾的身边说:“皇兄啊,我怎么觉得您这一次出来,有点落荒而逃的味道?说说,还有谁能逼得您跑路?莫非是父皇?不应该啊,难道是母后?”
李承乾恼羞成怒道:“八卦个什么,有这时间,去盘算盘算你的火车以后怎么发展。”
“可是您刚刚才说让我散心的....”
无可奈何之下,李承乾只好跳下马车,改为骑马。
有些话,还真是不方便说啊。
他总不能告诉李泰,东宫有个太子良娣,终于熬到了十八岁,结果初夜过后食髓知味,索取的有点过分吧。
苏媛有了两个孩子,而且年后又怀上了。
阿史那雪有一个孩子,如今也又显怀了。
至于秀秀,虽然没能再怀上,但是因为有儿子的原因,长孙主办的皇族年宴上,可是出尽了风头。
相比较之下,武媚就对孩子充满了念想。
身子被掏空的感觉,经历过一次也就罢了,李承乾实在是害怕再经历一次。以孙思邈的性格,两次因为不节制而找他看病,估计直接就撂挑子不干了。
要论威风,整个长安没人能出其右。就是皇帝,每个月都要被他数落两次以上。
不过....
特娘的,被三个过来人带大的,真是够大胆,也够销魂啊!
春雨如丝,初来乍到的时候让人觉得舒适,但是时间久了,也会让人暴躁。
李承乾这里还只是暴躁,而高昌处,乙毗咄已经快要发疯了。
寒冬的漫长让他的耐心已经消耗的精光,终于等到天气暖和了一点,立刻就提议再度进攻高昌。
丰州的突厥军队被打败了,吐蕃人因为拿不下松州,不得已转线而来,希望在高昌,跟突厥龟兹等抱团取暖。
他们都清楚,这已经是孤注一掷的时候了。这一战如果不能攻破高昌城,那么举世攻唐,将会成为一个大笑话,他们也将成为重复以卵击石的蠢货。
站在城头,看着远处犹如海洋一般汹涌而来的人潮,于泰一挥手,毫不犹豫道:“热气球起飞!释放皇命雷!”
面对敌人歇斯底里的进攻,于泰知道,这个时候,已经顾不得什么有伤天和了。
杀一是为罪,他这辈子已经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再添个十来万的,不是什么大事。
b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