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部队得到了实打实的讨伐宣称借口之后,进兵节奏愈发迅捷,责令部队立刻先投入对郁林县的攻城,拿下郁林之后,扫清前往郁水(珠江西江)上游的道路,就可以直扑郁林郡与交趾郡的边境。
虽然理论上攻下郁林县后,到交趾郡边界之前,还要沿着珠江西江上游经过阴平、怀安、昌平、安广、临浦五个县城,地图上看直线距离就有八百里,考虑到珠江的蜿蜒曲折,实际水路航行里程能达到一千一百多里。
但赵云和他麾下诸将都清楚,后面的五个县都没有战斗力,郁林县被雷霆攻下后,后面能传檄而定,城池也非常残破。
南方的城池普遍不坚固,交州这种边蛮之地,工业实力跟西凉差不多薄弱。而且因为南方雨林多,环境原始,普通的小县城都是木头围墙的。
郁林县算是好的了,毕竟是一个郡的郡治,才有下面半截的夯土城墙、上面插木桩子。在士燮势力范围的几个郡里,郁林的坚固程度也是仅次于龙编与合浦的,能排到第三。
不过,因为刘备阵营今年算是三线作战,西边关羽在打郭汜韩遂,北边张飞在爆锤郭太。加上之前李素建议刘备上表朝廷改革官职“废牧复使”,计划中已经是打算用和平手段无伤解决交州问题了。
所以,战事属于意外事件,赵云之前的兵力储备并不是很充足。三个多月前王朗被抓的时候,赵云留在番禺的嫡系部队,只有前年平张津时带来的五千荆州兵。
当时考虑到南方没有用兵之地了,也不可能调更多部队来吃白食,谁都知道将来争霸的重心在北方,往南方调的部队迟早还是要回去的。一来一回白跑几个来回,不是折腾损耗粮食靡费国力么。
这一次,八月初赵云试探性出兵时,依然只有五千嫡系部队,加上一些临时征募的交州本地兵,主要是从平张津之后投降的俘虏里挑选可战之兵,凑出万余人的作战部队。
后来热死了一些人,缩回去熬过夏秋两季,赵云又从荆州借调了一些兵力,这才把北方兵的规模扩大到了八千人,算上本地兵总兵力大约一万五。
赵云当初在兼任长沙太守的时候,对自己下属的几个部将还是挺熟悉的。知道守夷陵的周泰性情比较稳妥,擅长固守。守巴丘的甘宁性情比较暴烈,果敢冒进,但也因此打进攻战时偶尔会有奇效。
所以,为了防止荆南有失,赵云第一反应是召集甘宁带三千荆州兵南下增援,周泰接手甘宁防区的防务,统筹荆州全线的长江江防。
这个决策不能算错,可惜到了执行的时候,再次遭遇了人算不如天算的厄运——也不知道甘宁这人是不是命里跟热病犯冲,只要一到热带地区就会重病不起,上吐下泻几乎拉死。
就算有张仲景给他治疗,也只是把呕泻稍稍止住,以免脱水虚脱,但显然是没有战斗力了,必须回去调养。
甘宁历史上在荆南对付沙摩柯就热带病吐泻不止,这一世当初跟着关羽张飞李素去打南中,也在朱提郡热病不起,如今这是第三回了。看来甘宁这是一到热带地区就完蛋的特殊体质,改不了了。
赵云无奈,九月底才接到这个消息,于是放甘宁回去防守,而甘宁带来的部队当时已经走到零陵了,这些士兵原地驻扎,等周泰火速赶来,接过指挥权后继续带着南下。
也多亏赵云鲁肃本来就等了两个半月才发动冬季攻势,准备时间足够充裕,所以甘宁的热病这番折腾,才没有耽误大事。
所以,此时此刻,赵云就得凭借万五总兵力,加上部将只有周泰,和前年就已经跟着他来南海的霍峻、魏延,加上一个负责山地战的沙摩柯,把士燮解决掉。(李严留在番禺负责防守)
士燮则是全家老小一波赌上了,加上人家是交州本地第一望族,有交趾、郁林、合浦、九真合力抵抗,说不定还能勾结已经占领了日南郡的林邑国,跟林邑国忽悠忽悠什么“唇亡齿寒”的道理,出卖一些大汉朝的利益给南越猴子让他们助战。
扣留王朗之后,士燮也把他的四弟士武委任为郁林太守,二弟士壹为合浦太守,而他三弟士?本来就是九真太守。兄弟四人把四个郡的太守都分了。
还留下了五个儿子士廞、士祗、士徽、士干、士颂全部带兵镇守各处。士燮本人是快六十岁的人了,他的五个儿子当然都早已成年,长子士廞已经年届四旬。士徽等三个幼子也二十多了,在地方上原本就都有官职。
所以,士燮的兵力是明显超过赵云的。赵云估计内线作战士燮说不定能爆出三万兵,林邑国要是也出兵,可能出个两万,那就是五万人了。拼人数的话,要考虑后勤难度的赵云肯定是吃亏的。
毕竟打到郁林郡边界、相当于后世广西与越南边界的镇南关,就已经有一千一百多里珠江水路了。打到龙编县(今越南河内东北郊)的话,翻过镇南关还有三四百里山路。
总共一千五百里的距离,这个战略纵深已经不亚于马超从张掖郡追到居延海了。赵云的优势是有水量充沛的珠江可以利用,缺点则是只要离开了珠江,就会进入山区的原始热带雨林。
绝对不能跟士燮拼兵力和后勤的消耗,赵云唯一的机会就是擒贼擒王,把他如今彻底占据大义名分的优势发挥透——
王朗在公开场合触死,已经彻底撕掉了士燮政权的合法性,士燮就是叛汉。所以只要把士燮斩首了,剩下的交州兵就没有主心骨再反叛朝廷,可以攻心拿下。
……
郁林城池不坚,攻城器械的准备工作两天内就完成了,然后部队就开始砸墙,攻势看起来挺顺利。
不过,赵云军中的部将们,对于赵云的战略安排,却有些不同的声音。
十一月初五,攻城开始的日子,一早的日常军议结束之后,周泰、霍峻都各自领受了攻击任务,按部就班展开攻打。
部将当中资历最浅的魏延,特地留了下来,想提一些意见。
魏延从军也有三年了,被提拔为军官跟随赵云也有两年半了,如今总算是虚岁二十,弱冠之年了。当然北伐的时候魏延没有参加,跟其他荆州将领一样留在了地方上镇守。
靠着两年前走灵渠和桂林漓江绕后搅乱张津腹地的战功,魏延现在已经积功升到了别部司马。按说距离赵云这种已经是安南将军的高级将领,差距不是一般的大,但赵云还是给他机会参加作战会议。
此刻,魏延趁机说道:“将军,我知道咱原本是鉴于初秋那次教训,因为船只和水军不够,所以不能沿海岸航路补给、由合浦进攻交趾,这才改走郁水,稳扎稳打。
可是,如今王使君被害,士燮彻底失去了大义名分,我们只要攻下龙编,擒贼擒王,其余各郡肯定会望风而降。我军是不是该重新考虑沿海补给进兵?
我听说龙编县就在红河北岸,如果沿着海岸行驶到红河口,逆流而上到龙编城下,围攻坚城得手,士燮可一战而定。能走海路的水手、船只不足,咱可以另想办法筹备。
要是坚持走郁水,最开始这一千多里倒是比海路好走。可是到了郁水源头、翻过谅山之后呢?那就是三四百里的山区雨林,运粮极为艰难啊,跟海路完全不能比。”
赵云听了,忍不住想笑:魏延这厮!两年前灭张津的时候,被他绕后偷袭占了便宜升了官,结果不但没改,反而愈发沉迷于此变本加厉了。
那次还只是利用秦始皇开凿的运河灵渠和桂林漓江绕后,这次都病情严重到想直接渡海去偷袭了!
赵云沉着脸敲打道:“你以为我没考虑过么?可是我们自从前年年底拿下苍梧、南海之后,南海郡还一度是区景所辖,此后大王忙于北伐,我也去了一年北方,对南海郡民政军备没有过问。
番禺的海船和水手,还不如交趾等四郡的多。你可不要小瞧了士燮的水军,我听说士燮早年就经营朱崖,那都是要渡海而去的,他还跟林邑国贸易多年。林邑地貌狭长,也没有内河贯穿全境,所以商旅全靠沿海海船。士燮的海路水师实力,远胜于我军。
要是千里奔袭龙编,我们就算行动隐秘第一趟不被发现,最多也就是把兵力和第一批粮草军械顺利送抵红河前线。可然后呢?要是围城需要很久,要是面对数倍之敌无法力战强攻城池,我们的军需怎么办?
指望海船回到南海郡、运上第二批补给,再去龙编前线?到时候还不是被士燮的海船水军严密搜杀,半路遇害。龙编城下的部队,恐怕也就粮尽被士燮所灭了。
再说了,将来就算咱要利用海路运粮,至少也要我们陆路稳扎稳打杀到龙编城下了,把后路占领区打通,再把红河河口那两个县曲阳、朱鸢占领,确保士燮的海船水军失去了根据地,无法时时刻刻窥测我军的沿海动向,才能考虑海船补给,你太冒险了。”
魏延有些不甘心地说:“我听说……辽东糜府君,似乎与大王交情不错,他的商旅也多愿意跟我军做生意、互通有无。为什么几个月前没想过问糜府君买些船只雇些熟练的跑海水手呢。”
赵云:“你这人啊,一知半解,根本不懂水师,就来瞎出主意。我虽然也不懂水师,可我会问懂的人。糜府君那些商船队的管事,甚至跟着糜府君管过海船水军的太史子义,我都有结交过。
去年北伐的时候,子义就跟我讲过很多海船的门道。糜竺的海船,都是平底沙船,不像我们在南中永昌郡等地造的河海两用船,有龙骨,还相对底部狭长。
平底船只适合黄河流域出海的海域,因为黄河泥沙众多,中原之海千万年淤积水浅,多有涌浪,就得平底船。
到了长江口,甚至再往南的海,因为江水清澈、海洋开阔,不会淤浅,需要的船型是另外一种。糜竺的船队走海路,最南只到长江口,然后就是进入江里做沿江城市的贸易。
再往南的海,糜家船队是不来的,子义说,当年一开始有不信邪的,后来都失事沉了好多条,才吸取教训。”
中国古代的海船,历史上后来随着南方的开发、经过六朝和隋唐的发展,就演变出了沙船和福船两大派系,沙船平底,福船狭长底,沙船跑黄海渤海,福船跑东海南海以及远洋,分工非常明确,平底小船到远洋容易翻沉,这都是常识。
原本汉末的人是不该知道这些的,但谁让糜竺因为李素的点拨,提前把海商科技点多了呢。只是糜竺出身徐州,现在又去了辽东,所以地理环境和海况决定了糜竺点的肯定是沙船科技树,而福船则完全不会造。
相比之下,还是李素让李恢在南中造的、从怒江进入印度洋的商船,反而更贴近福船,还有龙骨。
赵云到底是朋友多,北伐期间跟太史慈交流了不少经验,一对比之下,就暴露出魏延的眼界狭窄了,谁让他官小信息来源渠道少,触及知识盲区了。
赵云看魏延收敛了不靠谱的想法,冒进之心也收敛了,觉得敲打有效,就给魏延重新一点希望:
“你想的那些,虽然不能用,但方向是好的,以后沉稳一点,别弄险冒进就好。你担心的陆路进攻过了谅山后山区密林运粮困难的问题,我其实已经另有安排,不会耽误将来最终围攻龙编的。
甚至我们现在就是要走陆路大张旗鼓,吸引士燮的注意,最后的奇兵才越有可能得手。
最后,再告诉你一个消息,就算糜竺的船,能够在南海航行,我们今年也请不到糜竺千里迢迢派海船还增援了——
我出兵前不久,刚刚得到一条长沙巴丘那边,兴霸报回来的军情,就是来巴丘进货蜀锦青瓷的辽东商船队带来的。
消息里说,曹操这厮,经过一年多的蛰伏隐忍、尤其是今年仲夏跟袁绍重新实现和平后,也在东海郡疯狂造船开拓。现在糜竺的商船队,已经感受到来自曹操在东海上的压力了。
曹操的海船虽然少,却突出奇兵,沿着青州半岛东渡三韩,还击破了耽罗郡守公孙度。公孙度当初只有五百户军民、被糜竺流放去的耽罗岛。
公孙度在那儿拓荒也不过三年多,才刚刚兼并了岛上的土人部民,以及三韩南部耽罗对岸一些沿海部落,扩展到七八千户势力。曹操军在一个少年水师军官陆逊的帮助下,把于禁的人马送到耽罗,很快就征服了公孙度。
公孙度现在已经臣服于曹操了,有了他的耽罗这个跳板,曹操对青州与三韩之间的封锁更强,糜竺想南下行商的难度都变大了。
现在要进货蜀锦和青瓷转卖给袁绍的辖区,有些都改走黄河,到河东安邑找翼德要货,都不敢走长江去长沙巴丘港进货了,未来的东海贸易之利,肯定要被曹操分走一部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