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有些人对于李素“重创袁绍之后继续留一年间歇期种田恢复、然后再掀起统一战争”的节奏不能理解,觉得李素是在延长天下百姓的痛苦。
但李素确实是非常严谨深思熟虑的决策,哪怕仁民爱物如刘备,以及其他汉室高层文官战略家,也都很认可这个节奏。
河南尹与河内上党、一切与关东诸侯接壤的区域,在之前一年多的相持拉锯战、防守反击里,破坏太严重了。
最惨的河内人口死了六成都不止,尤其是袁绍最后阶段夏天军中爆发霍乱、还试图决水导致沁水这些改道。运粮徭役加战乱加水灾加瘟疫,这么多重打击,河内一个郡死几十万人口一点都不夸张。
道路被破坏,堤防被破坏,河流有改道风险,百姓还死光了,怎么通过这些烂地快速继续进攻袁绍?肯定要花一年时间,在司隶地区恢复生产和基础设施,而且利用这一年,在雒阳和河内正经造点运输船只甚至战船。
之前诸葛亮是造了那种“一次性弃轮下水后就无法再上岸变车”的“水陆两用大篷车2.0版”,让汉军可用的后勤船只尺寸又变大了一号,不过那东西只是在沁水里用用。
即使现在刘备夺取整个河内,可以从怀县和平皋把沁水的船驶入黄河。但这些加大号的篷车改船,面对黄河里航行的正经大中型战船,依然是劣势非常大的。
袁绍要是把斗舰艨艟开过来,还是可以碾压诸葛亮那种水陆两用、比走舸略大一些,但不如艨艟的凑合货。
所以,还是利用好这一年,在孟津、成皋、平皋,好好造船,将来扎扎实实沿着黄河推进。
更何况,袁绍之死随时可期,“袁家三兄弟迫之急则抱团、缓之则自相图害”的道理,刘备阵营高层都已经形成了共识。这个利好因素不充分利用才叫傻。
战争多拖一年所要多死的百姓,肯定不如“充分利用袁家兄弟内讧分列”这个利好因素所能少死的百姓更多。
站在天下人民的立场上,李素选的路线也比速攻统一流总死人数更少。
既然如此,就安安心心最后集中建设多种一年田,促成袁家分裂的实现。
李素未来一年多的司隶校尉/司隶总督的工作任务,已经非常明确了。
种完这波田,当天下重新陷入战乱之时,李素也可以卸掉那些杂七杂八的级别比较低的地方职务,直接坦坦荡荡当丞相了。
孔子三十而立,李子也自当三十而相。
……
进入雒阳城之后,李素和诸葛亮两家都略微休整了三五日,缓解旅途劳顿。
李素在当地几乎拥有生杀予夺之权。目前暂时也就同样驻扎在雒阳的关羽可以管管他,跟李素算是平级。
所以李素来后第一天,关羽就上门找他喝酒、叙别来交情,连带着在上党带兵驻防的张飞,也趁着冬天战事结束,跟着回了雒阳。
毕竟李素和刘备在长安已经叙旧了个把月,而关羽张飞自从去年秋天李素南下之后,就没见过。他们怎么肯放弃跟伯雅这么懂享受生活的人叙旧的机会呢。
但关羽过完年之后,肯定要回河北就食,并且着手开春后灭吕布的事儿,所以到时候最多只有张飞继续留下。
张飞本来就是负责中路防区的,之前长期驻防弘农没仗可打,是河北战役最后阶段才借调他去跟着完成总攻。现在河南战场重新打通、雒阳光复,张飞当然要继续负责与曹操对峙,主要驻防区域从函谷关前移到虎牢关。
不过张飞如今的官职地位都已经比李素略低,明年开春关羽一走,李素就是司隶地区无人能管的土皇帝。
关张这些老朋友来访,肯定是要好好招待的。李素和一众长安来的陪同官员都一起作陪。
只可惜河南尹虽然是和平光复、整个河南尹地区也平稳接收了二三十万百姓,但还是比较穷,一时没有物资供李素深度奢靡。
山珍野味没多少,野兽都被百姓打得不多了,毕竟朱儁活着的时候这儿不到三十万百姓要养两万兵,还有那么多官员,负担太重。
能吃的都被百姓吃了,连北邙山的野兽生态环境都不太好。
冬天也没什么菌菇可以采摘,李素怕死也不吃任何看上去不熟的菌菇,所以山珍是完全没有。
只能是吃吃寻常养的家畜家禽,要吃野生的荤菜,唯有靠捕捞黄河鲤鱼。
毕竟黄河上下游数千里是通的,鱼会洄游。就算雒阳、河内周边的百姓穷得不行,拼命捕捞,上游的鱼还是会漂下来,捕不完的。
李素无奈,只好趁机指挥自己府上的厨子,想办法能不能搞点糖醋汁勾芡的做法,弄一道“黄河鲤鱼焙面”。
大灾之年,不能太过分嘛。
……
李素作为司空、公爵,他府上设宴还是可以轻松弄到至少两尺多长的黄河鲤鱼,他本人陪关羽张飞吃的更是有三汉尺(70厘米)。
黄河鲤鱼土腥味重,那是因为古人吃鱼不知道把鱼的腥线抽了。李素原先都看不起吃鲤鱼,也就没让他府上的厨子改良过鲤鱼的烹饪方法。
现在轮到他自己也躲不过去了,只能是把他所知道的生活常识跟厨子交代一下。
大鲤鱼抽了腥线,糖醋调味、葱姜酒进一步祛腥,也就可以入口了。再配上快速过油炸制的细面。
这道菜基本上要陪李素度过在雒阳的难熬腊月,想吃野生的荤菜没有别的选择。明年开春、种田事业略有小成,才会有别的好东西吃了。
这种感觉,有点像是后世他在京城毕业后工作、偶尔有一两年因为业务需要被“发配”到还未建设完成的雄安新区出差,然后不得不跟民工们一样排队在地摊上买盒饭吃。
这一世,长安这个旧都旁边的“更旧都”雒阳,是不会自发变成“新都”的,要靠李素自己的规划和建设。
他躺着什么都不干,雒阳就一直是“更旧都”。他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没有别的选择。
这天,大约是十二月初三。李素草草把上任的工作交接完成后,关羽张飞继续来他这儿蹭饭喝酒,顺便听他聊聊工作开展上有没有什么困难。
肉菜和新鲜蔬菜都不是很充足,不过咸菜、腌腊肉食和酒倒是管够。所以几人也吃喝得不亦乐乎。
李素离开长安之前,刚刚把高度酒、青瓷这些奢侈品工业税的征税办法理清了,刘巴已经开始正式实施。
而这项税制改革的第一个直接影响,就是长安周边地区已经放开了对高度酒的消费管制——
毕竟现在商家生产蒸馏酒要额外承受五倍于普通薄酒税率的惩罚性奢侈税,所以生产总量不会太多,蒸馏酒的流通价格会极为昂贵。
江阳老窖和五粮液动辄一斗近万钱,也没几个富豪喝得起。所以张飞也不用藏着掖着了——车骑将军就是有钱,天天喝好酒有谁不服嘛?
哪怕李素不喜欢高度酒,府上不多收藏,张飞也会自己带来,李素只要出鲤鱼焙面供他下酒就行。
此刻,张飞自己一个人干了一壶四十三度江阳老窖后,一边咂咂嘴,一边就着几个蒜瓣大口吃着黄河鲤鱼焙面,那吃相也是让人侧目。
没办法,关羽张飞都觉得李素吃鲤鱼的祛腥手法还是太斯文,光靠葱姜料酒怎么够?还是有略微的腥味,他们就选择吃几口鱼嚼一瓣蒜,过过味儿。
李素看得是掩鼻不已:什么粗鄙吃相!嚼蒜的味儿,不比已经葱姜祛腥后仅剩的那一点鲤鱼味更难受么!要是能忍受蒜味,李素不会自己让厨子浇上油淋蒜蓉啊!生大蒜多辣!
这种吃法简直是“驱虎吞狼”,除狼而得虎,得不偿失!
张飞却不觉得什么,反而觉得伯雅寒冬腊月的,还拿个折扇遮鼻子,太矫揉造作了!天气那么冷拿个屁的扇子!
张飞擦擦嘴,打个饱嗝,问道:“伯雅,你这司隶校尉,如今可有什么难处?明年在雒阳这边,有没有要大兴土木的?
还是就指望高顺那边十八万新兵拉去修博望和叶县、昆阳之间的运河了?要是有什么大拆大建,高顺那边的人不够用,俺这边帮你征。反正大哥不让打曹操,明年河南这边的兵也闲着没仗打。”
李素依然用折扇遮着鼻子:“大兴土木是肯定要的,我来了雒阳,怎么着也得整治旧观,不过用不到你那些精兵来徭役了。
眼下我不缺民夫,倒是还缺点擅长整治地方的文官,少不得慢慢问陛下分批调过来。南阳运河那边的事儿,我准备交给国渊,他虽是工部尚书了,常驻京城,遇到这种大事儿,还是该亲临一线。
另外将作监的张裔,过阵子也要想办法调过来。一直留在犍为郡管那些将作五校的工坊也不是事儿,未来朝廷的军工重心不可能一直放在益州。
益州那边的工务,反正也走上正轨了,税改之后,未来都是官督民办,活儿会少很多,日常管理让盐铁校尉王连一个人兼着就是了。张裔调到雒阳,重建雒阳的活儿如果做得好,我表奏陛下升他为将作大匠。”
如果真有机会当将作大匠,那个赏格诱惑力还是很大的,毕竟属于副卿级了,跟工部侍郎平级。
将作监跟工部的关系,大致相当于中建公司和建设部的关系,一个是最大的基建领域“央企”,一个是建设的行政主管部门。
将作监下属的五校,也就是左校右校这些,则是类似于后世的“中建第几局”之类。只不过将作监不光做政府工程,也做军工生产,包括战车战船,所以五个校是分产业领域的。
李素这几天略微盘点了一下,就觉得他手头搞种田建设的内政人才还是不够,想从后方州郡调动。
他这是恨不得把诸葛瑾都弄来,只可惜诸葛瑾已经是益州布政使了,没有足够高位的话,拉过来不好安置,还是过完年再说吧。
关羽张飞听了李素这气势,却是有些惊讶,连关羽都放下筷子:“伯雅,听你这意思,雒阳这边的大兴土木,规模还不小?
我劝你一句,毕竟雒阳是无血开城,虽然没有恢复桓灵时的旧观,但毕竟不算残垣断壁,朱儁治雒阳时的与民休息、恢复修缮,也都保留了。
你过于大拆大建,会不会劳民伤财?难道是你走之前,大哥交代你的?觉得雒阳的北宫太小,不足以未来继续充作皇宫使用?非得把南宫也重建了?”
李素知道关羽是好心,怜悯百姓辛苦。而且关羽和赵云七年半前跟朱儁孙坚一起北伐讨董,把雒阳救下来了,免于被董卓放火彻底烧毁,他对于自己的历史成果是有感情的。
关羽不希望当初自己辛辛苦苦赶死赶活抢救下来的东西,再被部分拆毁重建。
如此一来,这一世的雒阳虽然不比原本历史上198年的雒阳那么破,修修补补凑合着还能用,却也阻挠了彻底翻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未来这个半成品凑合的样子,当重新统一后的大汉的国都,肯定是不够的。偏安割据状态下可以暂时不讲朝廷的气象威严,但统一之后一定要体面。
李素当然也不想劳民伤财,所以其实从长安来的一路上,小半个月时间都在琢磨这个问题。
如今安定下来才几天,把雒阳的工作交接了,李素心里也有了点计划。
既然朱儁把一半多的雒阳城旧址都保留了下来,旧的能用就继续用,拆除重建这种浪费人力物力的事情尽量少做。
李素觉得,还不如在伊洛平原范围内、雒阳周边不超过一百多里,再另外起一座新城,“疏解雒阳的非首都职能”。
这样把工商业人口都从雒阳主城迁出去,往东边虎牢关靠一点,既便于漕运,多多少少可以借鉴后世北宋汴梁的漕运之利,缓解转运浪费。
同时,也可以缓解一部分雒阳的“特大城市病”,把桓灵时期雒阳地价、房价太高,生活成本过于膨胀、底层百姓苦不堪言等等问题,缓解一下。
现在河南尹人口经历屡次大战洗牌,只剩三十万不到一点儿,“土著拆迁”的问题自然就不存在了,正好方便李素在白纸上作画,规划一个雒阳新城作为首都周边的经济中心。
李素就趁着酒席私宴氛围还不错,把自己这个想法,大致跟关羽描述了一下:
“我打算在成皋或者偃师之间,亦或是孟津,伊洛水入黄河的水运便利枢纽处,另择地建设新城。
新城不必有跟雒阳一样高峻的城墙,防御设施也不必修筑过多,反正以后只是民间富户、工商业者、普通百姓居住的地方。
陛下的朝廷和百官、以及为百官服务的人,还是住在雒阳旧城。军事上重点防御旧城就行。新城有两三丈的城墙,还有虎牢关和北邙山为依托,就够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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