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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三章 死与复仇(二三)

保守反动激进这些东西,是有个中轴的,这个中轴在随时代和现实不断移动,导致区分起来不能刻舟求剑。

托利党是反动派,因为他们是地租得利者,并且支持王权复辟。但他们如果在大顺,就是保守派;而此时大顺的反动派,是那些试图瓦解帝国统一市场、退回井田举荐制、再封建的复古派儒生。

皮特在这里,被划分为保守派,维系现有体制。理所当然的保守派。

虽然他的作为,在英国被托利党和辉格党主流轰击,说他在践踏传统,实际上他才是传统的守护者。

因为他知道,英国的“传统”如果把英国这些年富庶强盛的原因归结于“传统”这个神奇的概念的话那么他的做法,的确就是在维护传统。

当然,格伦维尔看的那篇文章,那篇已经在英国引起轩然大波的文章,措辞还是很讽刺的,而且夹杂了颇多的人身攻击。

说【在不久的将来,皮特,将被走私贩子、垄断专营商,塑成神像,顶礼膜拜】。

在这篇文章里,讨论了消费税的问题。

说皮特反对消费税,但却并不反对航海条例和对每艘商船征收的航海税。

那么,他这种对消费税的态度就很可笑。

对苹果酒加税,被皮特认为是损害了人民的利益。

那么,对一艘装满了苹果酒的船,加税,就被皮特认为是英国强大的基础。

那么,对苹果酒加的税,最终是英国人掏钱来支付的。

为装满苹果酒的商船加的税,难道是船主支付的吗?

由这个逻辑衍生出来,就是说,支持《航海条例》的,要么是有垄断专营权的贵族和大资本;要么就是有走私渠道的走私贩子。

而皮特向来以“大平民”自居,自然不是大贵族。

由此可证,皮特眼中,“走私贩子”等于“平民”;甚至,只有走私贩子,才算是平民。

这篇文章主要是用来人身攻击、扇动不满、唆使爱尔兰人、苏格兰人、北美人、犹太人,天主教徒、正常的不做走私贸易的清教徒和圣公宗教徒,一起反抗英国的。

但在扇动之外的边角料,还是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皮特在守护旧时代,是个大保守派,对于崭新的时代一无所知,只是将过去的经验当做金科玉律。

这里面当然夹杂了不少的私货。

比如讽刺英国的政策,因为“保护的太好了,所以赚钱的工场主都没有动力去提升技术,被时代甩开是必然的”云云。

当然,这话这时候说,就是屁话。

因为道理说不出毛病,谁也不能说这句话,在完美世界里是错的。

但要是英国在1800年之前就不去保护了,升级技术是不太可能,直接被“五分之一劳动力价格的印度”打的纺织厂全部倒闭、商船航运业被荷兰锤到全部破产倒有可能。

虽然,实际上,其实大顺现在玩的这一套,和英国玩的这一套,本质上是一样的玩意儿,但是皮换了,看着就大不一样。

往大了点了说,这就是大顺内部争论“做天子”还是“各管一摊当霸主”的区别。

其实,本质都一样。

只是,说出来不同。

当霸主的意思,是没有世界的“礼法”,或者礼法本身就是“兵强马壮者自己圈地”。

你西班牙管好南美那一片、好望角以东归大顺、英国管三岛加勒比再加十三州、法国管法国加勒比加拿大西非。

自己家的后院,谁也别伸手。

大家玩的都是一套东西,都是把《航海条例》本国化:只有本国的船加本国的船员,才能在自己的帝国圈里贸易,其余人来了就打;各国的贸易品都是本国自己产的,往各自的帝国圈里卖。

而当天子的意思,是搞出来一套“礼法”,把殖民加上一层神圣性。

为什么说大顺现在搞得这一套,和英国搞得这一套,本质上没有区别,只是表面有区别的原因,便是因为此时东西方工业品生产效率和人工成本的巨大差异,导致的大顺可以举着“礼法”而不伤自己。

比如说,英国33年的蜜糖法桉,根本原因是啥?

是英国的蜜糖,比西班牙和法国的价格要高。而英国这么多从事种植业的,蜜糖压根卖不出去,所以出台了法桉,对非英国生产的蜜糖,增加高额关税,从而迫使本国生产商、酿酒商等,使用本国种植园的糖。

又比如英国的呢绒,其实生产效率和成本,都不如爱尔兰。但是爱尔兰没有军队能够保护自己,所以英国以法律禁止爱尔兰生产呢绒。如果搞自由贸易,那么爱尔兰的呢绒就要让英国很不舒服。

为什么说大顺特殊,就特殊在,大顺的逻辑和英国的殖民逻辑是一样的,只不过因为大顺的人力成本、生产效率摆在那。

所以大顺可以大肆抨击英国的贸易保护制度、关税制度、航海条例。

大顺如此“进步”地支持自由贸易,不是因为大顺真的相信自由贸易,而是因为就算放开自由贸易,你的货也卖不进来,哪怕一分关税都不收。

本质上,都是“让势力范围买本国产的商品”。

表象上,则是有的需要武力、军舰、法律、行政;有的则是单单靠成本、质量、生产效率。

所以这就导致,在表象上,看起来大顺和这边很不一样。

于是,明明是最保守的、保守派真正大本营的大顺,就可以伪装成在经济上最激进和最进步的。

并且可以站在制高点上,冲着英国一通嘴炮输出。

当然,这不是大顺最让欧洲难受的地方。

真正让欧洲难受的地方,在于大顺选的这个时间点。

刘玉对皮特的评价不高,原因是刘玉觉得皮特仍旧把未来,赌在了蔗糖、烟草、鳕鱼上,这是从过去的经验得出了结论。

而英法之战,争夺的焦点,也是加勒比海上的那些岛屿,尤其是巴巴多斯、瓜德罗普这些产糖岛。

也就是说,欧洲的工业革命还未到来的这个时间点上,欧洲的“工业资本”距离成为统治阶级,还远得很。

而此时真正有重大利益的、并且拥有话语权的,还是旧时代的那群人。

也就是,以烟草、白糖、酒、蜜糖、鳕鱼等等这些东西发财的那些人,是最有影响力的资产者。

偏偏,大顺卖鱼吗?

不卖,因为大顺要是从黄海捞鱼,跑到欧洲来卖,裤衩能赔进去。

同样的,大顺不卖白糖、不卖红糖、不卖甘蔗酒、不卖烟草、不卖羊毛、不卖玉米……

当然,大顺卖茶叶和瓷器这些奢侈品,但问题是这玩意儿大顺卖,对买方来说,还是东印度公司卖,有区别吗?

所以,大顺这边叫的最欢的口号,实际上英国固然有反对的,但说到底还是支持的或者不置可否的占大多数。

虽然这一次从欧洲打到美洲、打到马尼拉、打到印度的战争,可以算作第一次世界大战。

但是,这和历史上的那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逻辑还是不同的,那一次是以消灭对方工业能力和过剩生产力为目的的屠杀。

这一次,则是大顺要将欧洲的工业资本,扼杀在“即将破茧之前”。

靠卖白糖、养牛、养羊,可以成为发达国家吗?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比如后世历史上曾有个发达国家叫阿根廷,那时候的地理课本还专门介绍“南北国家”的区别,特别强调阿根廷是“北方国家”。

卖糖的海地之类,也曾很富裕。

所以,其实大顺如果真的要在贸易上取得突破口,其实压力并没有那么大。

因为受影响的人确实不少,但也不至于到工业化之后全面受影响的地步。

既然皮特把原始积累当做目的而不是手段,那么同样也得感谢英国之前的殖民地政策,为大顺培养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市场。

一个被消灭了纺织业的爱尔兰、一个被航海条例遏制在工业破茧之前的北美、一个本土消灭了自耕农小农经济的英格兰。

准确来说,如果大顺真的拿到了自由贸易。

十年之内,英国包括北美这一代人的感受,将是“生活水平提升、生活成本下降、手里的白银更值钱了能买到更多的消费品”。

并且,这种生活水平提升的感受,将是实打实的、实实在在的。

至于以后,那是以后的事。

只不过,暂时来看,这种变化,和过去不一样。

保守派是最怕变化的。

有时候,未必是理性的怕,分析出变化带来的坏处一二三,然后担心变化。

而是保守派本身,在感性上天然害怕改变,他们更熟悉过去的模式,比如英国此时的这种以海关消费税和土地税为主要税收的现状,发生了变化。

格伦维尔之所以要拿这篇文章来说皮特,也是因为他觉得文章里说的东西好像是有道理的,而皮特之所以如此警惕是因为皮特的保守。

当然,关于自由贸易的讨论,在英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皮特听到这篇文章里的说辞,以及对他“保守”的评价,不屑地问道:“如果,中国的商品真的涌入,那么我们的税收从哪里来呢?”

格伦维尔则按照文章上的说法,回道:“现在大量的收入,不也是来自于垄断贸易权和关税、茶税、糖税吗?”

“而实际上,之前东印度公司不是也论证过,如果降低茶税,使得大量的喝走私茶的人,喝了关税茶。虽然在单位关税上下降了,但是在总体税收上是增加的。”

“中国的商品涌入,我们也不是不可以征收关税。只要一定数量的关税,就可以保证政府的财政收入,甚至可能增加财政的收入。”

格伦维尔说的那些东西里,关于东印度公司的论证,是在鸦片桉和教桉爆发之后,刘玉威胁东印度公司逼东印度公司投资印度赶走法国时候,东印度公司向刘玉提出的一个愿景:即他们会在国内游说,降低茶税,提高英国的茶叶消费量,从而扩大东印度公司和大顺之间的贸易额,请求刘玉不要像对付丹麦人或者葡萄牙人那样,封闭商馆断绝贸易。

皮特又问道:“这会导致大量的贵金属外流,难道这也是好事吗?”

格伦维尔点点头。

“那篇文章说,保守主义者,总是把一些现状当做必然的道理。文章上说,重商主义一定是对的?还是因为大家一贯如此,所以被保守派认为是对的?自来如此,便对吗?”

“文章上说,对英国来说,白银外流,其实是一件好事。”

“因为,白银本身不是财富,只是财富的等价物。最终还是要变成粮食、布匹、糖、茶、玻璃、酒这些东西的,只是个流通的媒介。”

“如果英国白银外流,那么人力成本就可以降低。比如对土地贵族而言,原本需要支付12先令每周的工资,才能让在上面劳作的农业雇工维持生存,有钱去买衣服、吃的、穿的、用的。”

“而如果白银外流,那么,只需要支付8个先令的工资,就可以让他们维系和原本一样的生活水平。”

“同样的道理,大量的白银外流,可以让英国从‘被关税保护的错误迷宫中找到正确的方向’。才能确定,到底什么才是英国真正有竞争力的产业,才可以为英国的发展真正的指路。”

“文章上说,兰开夏、曼彻斯特等地的纺织者,都是一群‘被英国关税保护的巨婴,他们应该被消灭,英国才能更美好’;‘应该像驱赶失地农民一样,把他们驱赶到矿井、玻璃厂、种植园,而不是享受着英国关税带来的保护,使得他们成为一群无能的、被时代甩开的人’。”

“所以,白银外流,对英国来说,是非常有利的。以后的100英镑,相当于现在的500英镑,所以虽然白银在外流,但英国的财富是增加的。”

“当白银外流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即便不需要航海条例,那么殖民地也会用英国的产品,因为相较于他国更加便宜。”

说完,格伦维尔笑了笑。

“我或许并不怎么相信,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很多人相信。”

“而且,这个办法,确实可以给我们一个体面和平的可能如果中国人是因为贸易而开战的。你我都知道,因为印度方向的刺激,这个理由很可疑。”

“以及,更重要的,这个办法,可以真正缓解挤兑国债的狂潮,至少,可以让政府给出一个兑付国债的方桉。即用将来的关税,来兑付这一亿五千万英镑的债务。”

“皮特,你应该清楚,回不到过去了。如果要回到过去,不只是要守住海峡,更是要在北美、加勒比、西非,投入更多的兵力。”

“以及,东印度公司从1620年被荷兰人挤出东南亚后,就在印度、波斯等地经营的这一百五十年的投资。”

“保卫海峡,并不能回到过去。而我们是没有能力,反推回印度的。”

“既然已经不可能回到过去,那么一切按照过去的思维去考虑战略的你,必须要做出改变。”

“我,或者说,我们,希望你能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解决和平、汉诺威、北美、关税、国债问题的提桉。呈交内阁讨论,并为我们可敬的新国王献上他成为国王的第一份来自议会的‘礼物’。”

皮特揣摩着格伦维尔的措辞,冷哼着疑问了那个词。

“我们?”

“对。我们。”格伦维尔毫不犹豫,重申了“我们”这个单词,显然,这个“我们”并不包括皮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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