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英雄相惜,吴先生的眼力,我是敬佩不已!”土蜘蛛长健说着,还伸出了大拇指,动作幅度就跟演话剧似的。
“那土蜘蛛先生今天来,是聊天的,不是送东西的了?”吴夺指了指桌上的棕红色小皮箱。
“如果我不送东西来卖,你会和我聊天吗?”
“不是我不想聆听土蜘蛛先生的指教,只是工作时间确实有规定。”吴夺笑着应道。
“所以,我主要是送东西,同时随机交流,这就没问题了。”
“是没问题,那就先看东西吧?”
土蜘蛛长健点点头,“请!”
他从棕红色小皮箱里,拿出了一个锦盒;打开锦盒,又拿出了一个罐子。
罐子有二十多厘米高,无盖,青花云龙纹。
常见的罐型,常见的纹饰。
“吴先生,随意上手。”土蜘蛛长健抬了抬手。
吴夺不用上手,就看明白了,若不是知道土蜘蛛长健的身份,差点儿就哑然失笑了,“土蜘蛛先生,这是洋蓝的东西,您确定是来出货的?”
洋蓝,一听这名字,就知道青花料用的是进口料,就好像珐琅彩一开始叫洋彩一样。
青花发色,用的是钴料,而在清晚期之前,选取的是天然矿物料;但是从清晚期开始,用上了从德日等化学工艺发达国家的进口化学料,也就是纯的氧化钴。
这种化学料,就是洋蓝。当时景德镇也叫洋料。
价格相对很便宜。
虽然便宜,但是洋蓝的优点很明显,那就是非常纯净,没有杂质和微粒;而且着色稳定,烧成率高。
既然便宜,那么缺点也很明显,发色给人一种很艳俗的感觉,而且青花本是釉下彩,洋蓝却会给人一种要飘出釉面的感觉,很浮。
洋蓝的颜色,是蓝中透紫,乍一看很亮眼,但经不起看。
实际上,历史上的青花发色,蓝中能透出紫色调的,也有过好几种,甚至新手有可能面对这几种时,难以区分。但是,其他几种名品,在档次上,肯定是甩洋蓝几条街的。
比如元青花中的苏麻离青料,因为不纯,烧成后釉面会有“铁锈斑”,但即便如此,蓝中微紫的那种幽蓝,深邃中却又能透出绚丽。
比如回青料,嘉靖青花多用,蓝中透紫,被称为“佛头青”,但是“佛头青”紫色较重,很沉稳,很耐看。
比如康熙青花所用的珠明料,也可以说微微透点儿紫,但是却又感觉蓝的很正,很美。
所以,瓷器老玩家大多不喜欢洋蓝。
而且洋蓝的年份也不行,清晚期才开始流行。
吴夺在瓷器上的眼力上,虽然达不到章成锦胡允德这种水准,但是看个晚清民国的洋蓝器,还是没有问题的。
土蜘蛛长健并不否认“洋蓝”,但却做了延伸,“吴先生,洋蓝也有精品的,比如清代晚期的和民国的就不一样,另外,胎质,釉料,工艺,也都可以区分。”
吴夺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又仔细看了看龙纹,倒不像是民国的,有光绪的感觉。
但即便是光绪时期的,也不可能是官窑,洋彩都是民窑用的,号称物美价廉。实际上,物美价廉的只可能是日用瓷,你就当个腌咸菜的罐子,不难看就可以叫物美。
当时在景德镇,洋彩由查裕顺颜料店总经销,还有个名牌叫“墨鹤”。
吴夺最终还是拿起了这个罐子,翻底,从修胎和胎釉结合处来看,应该就是光绪民窑。
这东西太明了,吴夺本不想“听”的,但脑中突然一个闪念,土蜘蛛长健拿出这件东西,是很不对劲儿的······
而且已经拿在手上了。
听完之后,吴夺面无表情地重新将这个罐子放到了桌上,“土蜘蛛先生,你打算什么价儿出手呢?”
“能收么?”土蜘蛛长健很稳健地问道。
“能,就是价儿不高。”
“说说看。”
“几千块钱吧。”吴夺含糊。
“这是光绪民窑的价钱么?”土蜘蛛长健微微一笑。
“差不多。”吴夺也微微一笑,“不过,这个价格土蜘蛛先生肯定不满意。”
“何以见得?”
“因为你不是来卖罐子的。”吴夺顿了顿,“你是来找我聊天的。”
听了吴夺前半句,土蜘蛛长健面色微凝,但是听了后半句,却旋即大笑起来。
吴夺静静看着他。
笑声戛然而止。
“你也姓吴!”
“怎么?土蜘蛛先生对这个姓氏有什么偏见么?”
“当年有一个吴镝,据说眼力过人,鉴宝无双,也很年轻。没想到,我又见到了一个吴夺。”土蜘蛛长健说着,将罐子收进了锦盒,“不过,你好像还是不如传说中的吴镝。”
“不要说他了,我的眼力,也赶不上土蜘蛛先生,我来大雅斋,主要是学习。”
“这个价钱,我确实不满意,打扰了!”土蜘蛛长健收好东西,起身告辞。
吴夺送出门外,发现川上美梨正站在门口一侧。两人点头示意。
“后会有期,请留步!”
土蜘蛛长健走后,吴夺缓缓走回店里,先去了吸烟室。
点了一支烟,吴夺暗道,现在距离中午还早,估计章老和德叔还没回复他。不过,从昨天的情况来看,估计土蜘蛛长健也能预计章老不会要那一套珐琅彩四季花卉摇铃尊了。
土蜘蛛长健之所以来找吴夺,正是因此而起,他是想进一步验证吴夺的眼力。
只是,他拿来的这一件洋蓝云龙罐,并不是光绪时期的,也是一件高仿!
因为吴夺听不到任何声音。
吴夺并没有点出来。
土蜘蛛长健这样来试探,藏锋于袖,胜过锋芒毕露。
但,吴夺还是感到了疑惑和震惊。
一件光绪民窑的洋蓝器,居然也会去高仿?而且仿得如此逼真。
吴夺自然也会想到,高仿珐琅彩摇铃尊的和高仿洋蓝云龙罐的,极有可能,是一个人!
一般来说,如此高手是不会去仿光绪民窑的东西的。
因为本来价值就不高,还要刻意降低工艺水准才能仿得像。
可这个人仿了······
目的尚不明确,可能是试验或练手,可能是研究或比对;但这至少说明,他对高仿瓷器,技术上已经能控制得非常精微,可上可下,能粗能细。
如果这个人是倭国人,土蜘蛛长健又掌控一手货源,瞄准华夏出货······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