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向武田家及今川家祝贺的客人络绎不绝。不仅是甲斐国内,连邻近国家也派了豪族亦派使者将贺礼送到古府中来。
比如信浓的木曾家,伊豆的北条家都前来送礼。
木曾义康是藉着前来祝贺的名义,趁机侦察踯躅崎城馆的内部;北条家则是想参观甲斐国的武力及军备,因此武田在接待及防御两方面都非常小心谨慎。
这次的接待工作由饭富兵部虎昌负责。饭富兵部动员了所有的臣属,以免接待有所遗漏。
虽然说是接待,却因宾客的地位不同而有差别。
同样是今川家的家臣,对有声望地位的武士上菜,是个别把菜放在锅盘上款待;而对于一些无名小卒、马夫、轿夫等,则是在另一个大房间里招待,同时在酒菜方面也是盛在大盘上,任由各人自取。
事情就发生在第三天的午后。
今川的一部份足轻发出牢骚说没有佐酒的菜肴。今川的足轻们本来就对武田的款待方式感到不满,因为同样是今川的人,武士阶级和足轻阶级的待遇却极为悬殊。
“武田家真小气,有酒却没菜。”
“甲斐就是山里头,看不到大海,要他们拿鱼出来是不可能的,我想他们可能会到泥田里捞些泥鳅来做酒菜。”
“哈哈哈,说的也是,毕竟穷山僻壤,哪里比得上我们今川家!”
今川家的足轻们大声批评着,被运酒的武田家的下人五郎四郎听到了。
他把这件事报告给上司老泽忠幸。五郎四郎是年为十五岁,是因婚礼而临时雇用的人员。
“什么!下酒菜不够?不够你不会自己去想办法吗?不要为了这些小事来烦我好吗?”
这时恰好来自相模的北条家的宾客刚刚到达,因此老泽忠幸正忙着款待他们,根本无暇顾及今川家足轻们的酒菜。
五郎四郎到厨房向厨师请求替今川家的足轻准备一些下酒菜,但厨师因为要应付众多的宾客正忙得焦头烂额。
“这里的菜都要留给预定的宾客,没有多余的酒菜给那些足轻了。再说了,不就是一群泥腿子吗,不要理会那些人的抱怨,否则就没完没了了。”
虽然可以不理会这些人的抱怨;但五郎四郎却担心这些足轻会因而闹事,因此心中感到极为不安。
五郎四郎只好溜出城馆,前往他熟悉的善五郎家。因为他知道善五郎除了从事农耕外,同时也在河里捞鱼。
“这里只有晒干的鮎鱼。鮎鱼在婚礼上不太受人欢迎,因此如要拿给宾客,必须先向上司请示。”善五郎嘱咐之后,把在地炉里烤熟的五十串鮎鱼交给他。
五郎四郎把这些鮎鱼带回城馆后,放在锅中,向老泽忠幸请示是否可以使用。
老泽忠幸正在厉声斥责厨师,因此,当五郎四郎畏畏缩缩地问他:“我找到了一些鮎鱼,不知可否使用?”
他皱眉道:“管它是什么东西,只要有就行了。那些今川家的足轻都是些饿鬼,一定是饥不择食。”
五郎四郎用味酱炖煮鮎鱼,然后拿到今川家足轻们的面前。
“下酒菜来了吗?怎么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是到那条河钓来的呀?”其中一个足轻一面说,一面用筷子夹起来吃了一口。
“这不是鮎鱼吗?鮎鱼是一年生的鱼,因此不能在婚礼的场合使用,没想到甲斐国却把它用在婚礼上。”
由于声音极大,周围喝酒的今川足轻都不约而同地把眼睛投向鮎鱼。
“的确是鮎鱼,婚礼上不该使用的鮎鱼。不过,既然甲斐缺乏食物,我们就只好将就将就了。”
“这么看来,武田家似乎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在婚礼上使用鮎鱼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说话的声音很大,连武田家的臣属们也听到了。这并不是是否使用鮎鱼的问题,而是今川的足轻们讥笑武田家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
武田的年轻武士们闻言变色,甚至有人要把今川的足轻拖到外面处斩。
“好,斩就斩!但武田的锈刀不见得能砍人。”今川的足轻一时哗然。
今川的家臣三浦重左卫门闻知此事,慌忙赶来制止步卒们的骚动。另一方面,武田的总接待人饭富兵部也闻讯赶来了。
“在婚礼使用鮎鱼是我们的疏忽。”饭富兵部说完之后,一把捉住躲在厨师后面的五郎四郎。
他排开了今川的足轻,将五郎四郎拖到庭院,拔起刀来予以处斩。这一切只是刹那间的事。
“拿鮎鱼出来的确是我方的错误。现在各位已经看到拿出来的人已受了处罚,敬请多多包涵。”饭富兵部对脸色苍白而兀立在那儿的今川家臣三浦重左卫门说道。
由于五郎四郎被处斩,今川的足轻也静了下来。但饭富兵部这种苛酷的手段,却引起了武田家臣僚们的反感。
被杀的五郎四郎,与正穿着结婚盛妆,坐在屋内的武田太郎正好同样是十五岁。
这件事第二天传入晴信的耳中。三浦重左卫门向晴信道歉,说:“昨日本家的足轻给阁下添麻烦真是抱歉。”
武田晴信知道后,脸上表情阴晴不定,他不知道这是今川义元故意的,还只是下面人私自闹起来的。
“详细查办这件事情的经过。”武田晴信压住怒气对身边的长坂虎房说。
武田晴信之所以让长坂虎房去办这件事,就是想知道到底是今川义元的意思还是意外,长坂虎房是他的心腹。
他的乳母是长坂虎房的母亲,他们一起长大,是奶兄弟,哪怕长坂虎房娶了真田幸隆的女儿,结果真田幸隆背叛了,武田晴信都没有怀疑过长坂虎房。如今长坂虎房还是诹访郡代。
饭富兵部听说晴信派长坂虎房在调查这件事,自动前来晋见武田晴信,说明处斩五郎四郎的理由。
“这次的婚礼是武田与今川的联婚,因此,我不希望在这种重大的仪式中引起骚动。我之所以将五郎四郎处斩,是为了平息今川足轻骚乱的不得已手段,敬请主公见谅。”
然而,武田晴信却一反常态,露出不悦的神色,对饭富兵部说:“五郎四郎是甲斐国的人,如要处斩,我自会下令。
而不是迫于一群足轻闹事,就把武田家的人给杀了!难道我武田家要比今川家矮一头吗?去给五郎四郎的家人赔偿,你自己出!下去吧。”
饭富虎昌愁眉苦脸的离开了。
驹井高白斋追上去说道:“饭富兵部,您别在意,这主要是今川殿下对于本家太过于轻视了。
主公如今遇到了麻烦,想必是怕今川殿下故意奚落本家,故而如此生气,毕竟一群小小的足轻就敢闹事,到时候今川殿下亲自又会如何?”
饭富虎昌点头道:“在下知道了,多谢驹井様提点。”
虽然这件事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但在最忌讳死亡的婚礼中,使一个无辜的少年流血,难免会在太郎和于津祢的婚姻前途上投下不可抹灭的阴影。
不过这件事很快就被人遗忘了,几天之后是婚礼最热闹的时候。
武田晴信在踯躅崎城馆的大厅款待各地的武将,而由武田家的杂技伶人大藏太夫所领导的戏班举行猿乐观赏会。
武田晴信在武艺、学问、宗教、艺术各方面都有广泛的嗜好。
武田晴信从京都延聘技大藏太夫的戏班是数年前的事。因为他听说金山众大藏宗右卫门的胞兄大藏太夫在京都过着落魄的生活,因而把他找来。
金山众大藏宗右卫门本来是一名杂技演员,但后来改行为探矿师而仕于武田。就金山探矿的技能而言,无人能与他相提并论。因此晴信十分赏识大藏宗右卫门的才能。
大藏太夫的两个儿子新之丞、藤十郎也来到古府中,但由于营养失调的关系,因此面貌青肿。
大藏太夫到古府中后,第二天便开始排练猿乐。因为三条氏也精通猿乐,因此举行猿乐的事和晴信的意见不谋而合。
但由于晴信每天忙于阵战,因此便把大藏太夫等技能演员的事交给三条氏去管理。大藏太夫到古府中还不到一年的时间,便对自己的戏班加以充实,并且整备了各种演戏的道具。
舞台上,身穿亮丽服饰的大藏太夫等人,正在表演“高砂”一舞。
晴信斜眼瞄了一下坐在身边的三条氏,她正在专心地观赏表演。晴信把视线调回来,一大群人的脸庞同时映入他的眼帘。
他们表面上装着正在观赏台上的表演,其实正在注意晴信的一举一动。
信浓是最不容易平定的地区,那儿有山岳,被山所围绕的几个盆地又因天然的屏障而形成独立的文化小国。
这些小国中的主要国家诹访一族已经灭亡;中信的小笠原又被驱逐;而北信的村上义清被家臣攻灭,崛起了一位新的大名。
由于年轻的晴信在不到十年中完成了这些大事,因而使得邻近的武将们都对晴信的一举一动十分关心,同时他们也关心这位新的信浓大名会与晴信发展到什么地步。
然而,晴信在这些武将们畏惧的眼神中,却发现了一双倨傲的眼神,那人便是木曾义康。
木曾义康是个满脸胡须的武将。因为他对自己的胡须甚少加以整理,因此看起来与其说是木曾的领主,毋宁说是个山大王。
木曾的脸上没有丝毫畏惧的表情。他的表情似乎在说猿乐其实也不过如此,一点意思也没有,而且有随时会打哈欠的可能。
“乡巴佬!在信浓地带,木曾最靠近深山。因此,木曾义康是最接近于猿猴的族类。这是猿猴在欣赏猿乐。”想到这儿,晴信突然感到非常好笑,忍不住在脸上露出笑容来。
一些武将以为晴信是对舞台上的猿乐表演有独到的监赏力而笑;但也有一些一窍不通的武将对晴信的笑容感到讶异。只有木曾义康知道,晴信微笑的原因是在他自己。
木曾义康张大巨眼瞪了晴信一眼。他的眼神使晴信感到更加的好笑,使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在座的武将们看到晴信的表情都感到十分迷惘,似乎在考虑是不是应该也笑出声来。
舞台上的大藏太夫的舞步开始显得有些凌乱。当三条氏发觉,望着晴信看时,晴信已经恢复了原来的表情。
侍臣挨近晴信,向他报告山本勘助回来了。晴信在平时便嘱咐臣属们,无论是何时何地,只要是密探人员回来都必须通知他。
因此,不管他是否已经就寝,甚至于和三条夫人或湖衣姬同寝,都必须向他报告。
在战乱的时局中,有时情报人员带回来的消息,甚至会影响到一国的安危;或者有些需要立即采取对策,否则会延误军机。
虽然晴信是个杰出的军事家,但他的根本理念却是对时间的严格遵守。失去时间便失去国家是他的哲学。
晴信中止观赏猿乐,离席而去。三条氏以严厉的眼神看着他离去。她似乎在说为何偏偏在这办喜事的吉利猿乐表演中离席,因而有些生气。
在舞台上舞蹈的大藏太夫也担心是否是因为自己的技能表演有疏失的地方,因而使晴信不愿再观赏下去。
此外,木曾义康看到晴信与侍臣在耳边窃窃私语,也在想晴信也许正和他们商量要如何来暗算他。
木曾义康也离席而去了。他的内心极感不安。当木曾义康沿着回廊走回来的时候,驹井高白斋追过来。
驹井高白斋对木曾义康说道:“主公曾经交待,因为木曾义康公好像对猿乐颇有兴趣,因此嘱咐我在近日内派大藏太夫的戏班前往贵地表演。”
驹井高白斋说完后,又压低声音说:“说实话,我总觉得猿乐单调而乏味,我较喜欢百姓们所欣赏的田乐。”
“是,是呀!”听了高白斋的话后,木曾义康也不由自主地吐露真话,然后与高白斋相顾大笑。木曾义康觉得武田晴信的态度不错,心中松快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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