叠山先生一席话,的确让赵维的视野开阔许多。
之前,他一直想着要怎么应对,却是忘了寻找问题的根源。
又陪先生品了会儿茶,赵维正要起身告辞,外府通传,内省理事大监阿丹来了。
赵维皱眉,赶紧从叠山先生那里出来,心中吐槽:这货怎么总往我这儿跑呢?
总共就在大都住了一宿,阿丹已经来了三趟。
没办法,命人将阿丹请进来。
不等阿丹开口,赵维先声夺人,“来的正好,一会儿把那个蒙古娘们儿领走!”
阿丹一愣,“怎地?不合侯爷心意?”
“合个屁!”赵维一脸腻歪,“一身的羊膻味,熏的爷都不敢靠前。留着有什么用?供着啊!?”
“呵。”阿丹干笑,倒是没觉得奇怪。
怎么说呢,一般汉臣确实都不太喜欢蒙古女奴,连带契丹和女真女人中也有相当一部分不受南人待见。
这是饮食和生活习惯造成的。
北方游牧民族自小多食牛羊肉,喝牛羊奶。加上气候苦寒,没有天天沐浴的习惯,致使体味甚重,南人自然不习惯。
这无关个人卫生,即使贵族也没有勤洗澡的习惯。
实在是北方大半年都是寒冷天气,别管屋里烧的多暖和,只看一眼外面的天寒地冻,就没谁愿意沾水。
对于赵维的抗拒,阿丹自无不可。你不喜欢,有得是人好这口儿。
再说了,重点是黛西娅。另一个蒙古女奴,不过就是应陛下要求的添头。
当下立刻应允,也没说给赵维再换一个。
毕竟阿丹已经摸清了赵维的秉性,你别说给他换一个,换十个他也照单全收,完全不顾面皮。
陪笑点头,“全依候爷便是。不过......”
话锋一转:“不过,候爷近来却也应收敛些了。”
赵维一听,皱眉道:“怎地?”
阿丹,“实不相瞒,早间候爷与恩阳候那一场,已经在城中传开,百姓议论纷纷,连陛下都有耳闻。
这不,特派小人来提醒候爷,初来乍道,隐忍为上,何必与本族兄弟闹的不愉快?让人议论却是不美。
近来就少出府门,多和叠山先生学学经,也不失存善之举。”
赵维:“啥...啥意思?这就禁足了呗?”
阿丹一笑,“当然不是。陛下的意思是,候爷少惹事非便可,想出府自是无人阻拦的。不过......”
“不过什么?”
“候爷也当知分寸不是?皇恩浩荡,却也要限度。”
说完,阿丹的话传达全了,拜首告辞,去寻叠山先生办另一桩差事。
留下赵维一个人在那琢磨,这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呢?
沉吟良久,好事!
两个候爵当街斗殴,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看似无关紧要,可是就怕有人拿来作文章。毕竟大都之中,看不惯忽必烈对赵宋皇族如此优待的大有人在。
万一有人在朝议之时参上一本,把事情拉到台面儿上,那赵维和赵孟禧难免要被怪罪。
可是如今,忽必烈先人一步派阿丹来府上敲打,等于是给此事定了性,也施加的不算惩罚的惩罚,别人再想作文章却无从下手了。
皇帝都出面了,臣子是不好揪着不放的,等于变向为赵维和赵孟禧开罪。
而且,通过这件事,赵维还得到了一个十分有用的信息。
不是文天祥的事,而是关于他自己。
那就是,元朝对他这个纨绔降臣的尺度在哪里。
没错,也就是说,赵维作多大的怪儿不会惹祸上身的尺度。
这一点十分重要,刚来大都的赵维是没有尺度的,只能摸着石头本色出演。
可是,做到什么程度算恰到好处,却是两眼一摸黑。别文、张二人还没救出来,就把自己搭进去,那就扯淡了。
现在好了,起码和赵孟禧这个级别的当街斗殴也只是敲打。以此为界,往上要掂量,往下却可肆意妄为。
再明了不过。
想通这些,赵维不得不再次感叹忽必烈的厉害。
这老小子,可称明君了!
用张师父和叠山先生的话说,为君者,不是善于谋事,而是善于用人。
满堂忠义三班贤良,那是为君之幸,而非为君之能。
真正的雄主,便是能把任何臣子都善加利用,各某其政。
说白了,什么人在他们手里都有大用。
忽必烈显然便是个中翘楚。
阿合马是巨贪,他能用。
张弘范、吕文焕是降将,他也能用。
留梦炎这种怕死小人,他能用。
赵维、赵孟禧,看起来一无是处的搅屎棍,同样有他的用处。
甚至文天祥、张珏这样的敌人,他依旧敢用!
等等......
想到文天祥和张珏,赵维猛然一颤,似乎抓住了什么。
那就是:文天祥和张珏对忽必烈到底有什么用?是活的有用,还是死的有用?
细想之下,赵维更是惊骇。
因为他发现,无论生死,对忽必烈来说,都有大用。
就拿文天祥来说,忽必烈此时有放其南归为道的想法。
表面上看,是元帝惜才,不忍杀之。
但真的只是惜才吗?
想来,忽必烈没那么理想化,他有别的图谋。
这么做,就是想让天下人看到大元皇帝的仁慈和宽容,来瓦解汉人的斗争意志。
那杀了文天祥呢?
杀了他,当然也有好处。震慑四方,给天下叛民看看,这就是反抗的下场!
张珏亦是如此,杀与不杀,都有好处。
他是立于不败之地的。
理清这些,下面应该怎么做,就更加明朗了。
说简单点,只要让忽必烈觉得,杀了文天祥没有好处可拿,那文天祥自然就活了。
可是,怎么才能让忽必烈觉得,杀了文天祥是个错误的决定呢?
也许...可以这么办!
计上心头,神清气爽,赵维甚至生出一种异样的快感,原来..想事情还能这么想?
以往,赵维做为一个后世的普通人,认为电影电视里的那些个权谋智计都是聪明人干的事儿,灵光一闪,计由心生。
可是,叠山先生却给他打开了另一扇门,抽丝剥茧一般的逐渐接近难题的本质。
本来复杂难解的问题,其实也可以这么简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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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赵维早早起床,马小乙和王胜已经套好了车,拎着大包小包的等在府门前。
三人由侯府长史引领,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满城乱窜。
干什么去了呢?挨家拜访降元的赵氏宗亲!
排名不分先后,可着近的来。
只要是姓赵的,也别管是远亲,还是近脉,你就来吧!
让长史送上拜贴,厚着脸皮就往里闯。
这些赵家子孙本就是前朝旧贵,在大都极是低调,跟赵维这个混蛋更没什么交集。
可是人来了,又是成王世子,当下的宁国侯,不见吧...还不合适。见了吧...又没什么话说。
你说一帮亡国的贵族,坐在人家的地盘上,说是赡养享福,实则为幽禁,能有什么好聊的吧?只能没话找话的瞎聊。
对此,赵维也不嫌腻歪,只要人家稍一问起南方的情况,甚至都不用问南方怎么样,只问他是怎么来了,为什么来,赵维就来了精神。
“实话与十三叔说吧,南方没法呆了!要不是过不下去,谁愿意跑大都来,不定哪天就掉脑袋了啊!”
对坐的十三叔一听,“哦?南方如此不堪?”
“嗨!”赵维一叹。
“咋说呢?忽...不对!我朝陛下虽说节制三军,对南人宽以待之。
可是,湖广王相是阿里海牙,川陕又是阿难答的地头,江浙一带呢,现在又有阿合马做主。这几位是什么秉性,不用小侄多说了吧?那是巨贪啊!
良人为奴,比比皆是,一遇不顺,便屠城以对,杀的南方都快没人啦!
连口吃的都找不着,更别说享福。那小侄不往大都跑,还能上哪去了?”
说着话,往后一靠。
“没法说,惨不忍睹。都说南方叛乱不断,说你这般酷政,百姓没活命,不反才怪呢!
而且,陛下那么仁慈的雄主,让他们给祸祸的哟,南人个个都以为陛下也是穷凶之徒,畏之如虎。”
这样的话,赵维挨家去说,连着走了四五天的“亲戚”。
终于...传到了忽必烈的耳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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