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的寝室分为内外,外者为堂,内者为室。
堂面积颇大,里外通透,是日常孙策议事之所。
孙翊的寝室离孙策的并不远,只是这一路上走来,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的,明里暗里警戒巡逻的士卒不知有多少。
因为巡逻的士卒众多,每人都拿着火把,将整个将军府映照的犹如白日一般。
在影影绰绰的火光下,在如此严备的守卫下,令整个将军府弥漫着一股紧张与压抑的气氛。
很快的,孙翊就来到了外堂处。
他刚转过身,脚还未踏入,就看到了此时堂内密密麻麻的跪着不少人。
这些都是刚刚召集来的江东臣僚,从背影孙翊可以依稀辨认出几人,程普、吕范、黄盖、张昭等......
孙翊记得的这几人日后都是东吴基业的中流砥柱,将会在历史上大放异彩,各具风骚。
时代人杰,莫过于此。
正因为知道这些,孙翊的呼吸有点急促起来,不过很快的,孙翊调整好了呼吸,理了理袍袖,径直往堂内走去。
孙翊并没有随便找了个位置跪了下来。
虽然他没有职位,年纪也尚轻,但他毕竟是孙策的嫡亲弟弟,身份尊贵,因为他走到众人的前头,在一位年轻男子的身旁跪了下来。
孙翊身旁的年轻男子不是旁人,正是他此世的另一个兄长—孙权。
孙权此刻正趴伏着身子,将头埋在地上,让人看不到他的脸色。
孙翊对孙权的感官有点复杂,一方面是自己这具身体的兄长,另一方面.....
“仲兄。”
最后还是孙翊主动叫了一声孙权。
孙权听到孙翊的叫唤后,肩膀稍微抖动了下,而后从嘴里应出一句,“嗯。”
语气不咸不淡。
随后似乎是觉得不妥,孙权又说了一句话,“静观其变。”
似是忠告,又像是解释自己现在所为。
只是语气还是不咸不淡。
孙翊听后也调整好跪姿,恭恭谨谨的跪在那里等在孙策的下一步指示。
此刻整个大堂内安静的可怕,只有轻微的风声在众人耳边悄悄经过。
但整个大堂内跪着的众人内心绝不平静。
若是说一开始众人对孙策的伤势有所猜测,那么现在众人几乎可以笃定一点,孙策的伤势肯定是很严重,甚至命不久矣。
此番召集众臣,就是为了托孤。
一想到这,跪着的众臣心中怎么能平静,他们都将眼光时不时的往前方跪着的两位年轻人瞄去,江东新主,应当就是两人之中其中之一。
只是会是谁呢?
是年纪居长,名声在外的孙权,亦或是深肖父兄,英气勃勃的孙翊。
众臣中,唯有三人心中已经知道答案。
在众人各怀心思,暗自揣测的时候,从内室中走出一位甲胄齐整的武将,他快步来到孙翊身前,对着孙翊拜道,“三公子,将军召你入内相见。”
孙河的话如一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湖面,瞬间引起了巨大的波澜。
这个时候,孙策单独召见孙翊,这释放出的信号实在是太明显了。
众臣一瞬间都抬起头将目光都聚集在孙翊身上。
在孙翊一旁的孙权在听到孙河的这句话后,也猛的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不解与不甘的目光,牙齿紧咬着嘴唇,却最终没有说出什么。
而是又把头轻轻放下,只是这次,放的比刚刚更低。
而孙翊本人此时却还是保持着刚才的跪姿,一动不动。
不是孙翊没有听到孙河的话,也不是孙翊不懂孙策此时单独召他的意思,就是听到了并且懂得内中含义,孙翊才一下子愣住了。
这一切都是他所谋划的,但现在知道谋划成功了,却给孙翊带来一种难以置信的感觉,他真的改变历史了?
见孙翊没有反应,孙河又重复了一遍。
奈何孙翊还未有所举动。
这时孙翊背后的张昭跪不住了,他伸手在背后推了一把孙翊,口中严肃的说道,“公子请暂息悲伤之心,君侯相召,功业在彼,速往之。”
被张昭的这一推,孙翊才回过神来,他急忙起身,就在孙河的带领下往内室走去。
在临进内室前,孙翊转过身,朝着张昭的方向,深深一拜。
张昭见状,手抚长须,轻轻点头。
至于孙翊刚刚的失态,包括张昭在内的众臣,都以为是孙翊太过悲伤所致,毕竟孙策与孙翊感情好,是众所周知的事。
...
孙翊跟着孙河来到内室外,到了内室外,孙翊看到了吴氏及大桥为首的孙家家眷,徐灵伊此时也在吴氏身旁伺候着。
孙翊见吴氏等人皆是脸色凄苦,脸上泪痕未干,孙匡和孙尚香年幼,还未止住哭泣,见到一向亲近的三哥哥来,就要扑过来,却被吴氏紧紧拉住。
“快入内吧,别让你大兄久等了。”吴氏沙哑的说道。
孙翊对着吴氏和大桥一拜后,便推开了内室的门,走了进去。
孙河在后把内室的门关上,就这样守在了外面。
孙翊入内后就闻到室内浓厚的药味和血腥味。
他来到榻前,看到躺在榻上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的孙策,和自己印象中那个器宇轩昂,龙姿神武的身姿相对比,一下子就悲从心来,扑通一声跪在了榻前,眼眶已经渐渐湿润。
孙翊不是无情之人,自穿越来后,孙策对其疼爱有加,关怀备至,更何况孙策还是这具身体的亲兄长,血脉相连之下,纵是铁血男儿,也难保不动情。
响动惊醒了小憩的孙策,他看到是孙翊来了,脸上浮现和蔼之色。
他招招手,示意孙翊近前。
孙翊赶忙近前握住孙策的手,口中哽咽道,“大兄。”
孙策见孙翊一副要落泪的样子,虽是将死之人,口中却还是玩笑道,“想不到吾家虎儿也有如此女儿态的一天呦。”
说完反手紧紧握住孙翊,稍微停顿后语气惆怅的说道,
“弟弟,哥哥不行了。”
孙策的这一句话瞬间击破了孙翊的心防,孙翊眼眶中的眼泪再也压抑不住,慢慢流了下来。
“不要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吾刚才梦到父亲了,父亲还是那么的威武,哥哥向他认错,说吾还是辜负他的嘱托了。父亲却摸着哥哥的头夸哥哥,说吾已经做得很好了。”
“哥哥很后悔,后悔自己如此轻佻,才落得如此下场。吾不怕死,可是,可是哥哥怕自己死了,谁来保护你们呀。谁来继续守护你们呀。”
说到这里,孙策的眼眶也慢慢湿润了。这是外人所不知的暴烈的小霸王的柔软的一面。
孙策的话一句句如刀子般割在孙翊心头,原主对孙策的感情,现在正猛烈冲刷着孙翊的内心,但孙翊强忍住没有落泪。
因为哥哥叫他不要哭。
“将来这副担子要由你来担着了,不要怪吾,这副担子很重,但哥哥相信你一定能挑起来。”
“江东基业初创,北有曹公,西有刘表,东有陈登,除此之外内部豪族林立,山越动乱不停,世家虎视眈眈,内忧外患未有一刻停止。
汝执掌江东后,一定要谨小慎微,要懂得任贤,唯有任用贤才才能稳定江东!”
孙翊仔仔细细的听着孙策的话,不住的点头。
“汝没有我的威望,所以日后行事要多倚赖贤臣。
贤臣中如程普、黄盖、韩当、张昭、吕范、朱治、周瑜等这些或为大才,或对我孙家忠心不二,你可放心委任。
其中张昭、周瑜二人,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汝记住了吗?”
“弟弟谨遵兄长教诲。”
说完孙策好像还是不放心,加了一句说道,“事有不谐,必以周郎为都督,进取不论,保守江东不在话下。”
孙翊连声应唯。
见孙翊都记住了自己的话,孙策这才放心下来,他拍了拍床榻,外面守候的孙河会意,打开门,
外面早已等候的孙权、张昭、程普等人鱼贯而入,纷纷跪在榻下。
孙策示意孙翊扶起自己,被孙翊扶起坐在榻上后,孙策对着跪着的众人说道,“吾受创甚重,已命不久矣,今以吾弟孙翊为嗣主。
中国方乱,夫以吴、越之众,三江之固,足以观成败。望公等善相吾弟。”
榻下的众臣听孙策如此说,都心从悲来,不少老臣已经哭泣出声,但他们都同时应道,“将军勿忧,吾等必以生命守卫少主。”
见群臣如此反应,孙策点点头,他又召了张昭近前,语气哽咽的说道,“吾弟年幼,若叔弼不任事者,君便自取之。正复不克捷,缓步西归,不必东顾也。”
张昭听后眼泪再也忍不住,语气悲伤又坚定的说道,“君侯放心,少主英明果决,必不会堕父兄威名。有老臣在一日,少主就在一日,必不容少主为人所欺也。”
见张昭作出了如此保证,孙策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
他强忍住身体的痛苦,他感觉下一刻自己就会死去,但他还是坚持着命人拿来了虎符印绶。
虎符象征着兵权,而印绶为银印青绶,象征着孙策的吴侯爵位。
孙策抓过孙翊的双手,将虎符放到了其手中,而后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想将其银印青绶系在孙翊的腰上。
孙翊看着这一幕震惊不已,历史上孙权只是继承了孙策的兵权,而吴侯爵位却是由孙策之子继承。
孙策如今如此做,是在向众臣宣告,孙翊继承了他的一切,孙翊就是他无可争议的继承者,孙策的良苦用心令孙翊感动莫名。
看着孙策强忍伤痛,而显得吃力的颤颤巍巍的手,孙翊心中不忍,他伸手握住孙策的手,孙策有点诧异,抬头看向孙翊,
而孙翊对孙策投来了坚定的目光,“大兄放心,这印绶弟弟自己带的紧,这虎符弟弟也会握的紧。”
说完孙翊将孙策的手轻轻拿开,转身面向众臣,当着众臣的面,自己系紧了绶带。
跪着的众臣看着孙翊这番举动,眼中都露出了赞许之色,果真是有父兄之风。
而孙策看着孙翊这番举动,先是一怔,然后放声大笑起来,笑的是那么的肆意,那么安心,
“吾弟,当为周武。”
说完后,孙策用尽全身的最后一丝力气站了起来,但很快不稳,幸亏被孙翊扶住,“吾孙伯符乃江东小霸王,岂可死于榻上。”
孙策示意孙翊扶他到窗边,此时的他已经快油尽灯枯,
他把头靠在孙翊的肩膀上,望着窗外的明月,语气飘忽的说道,“若干年后,吾江东的月光必朗照于天下。”
“三郎,善待家人。好为之,好为之。”
这是孙策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感受着身旁兄长气息的消失,孙翊抬头望天,眼泪在无声的留下。
“哥哥,好走。”
过了一会后,房间内哭声大震。
江东小霸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