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王叔一见如故。
自去岁太皇太后驾崩,朕以此未壮之年以临天下元元,实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朕之不德罪于祖宗神明。
幸得祖宗庇佑,太一赐福,方凭此眇眇之身获保宗庙,莅临神圣。
时吕氏作乱,代王叔不远千里以入长安,乃为朕之肱骨臂膀,仍未免遭陈平、周勃等妄臣妖言相惑。
幸王叔心系刘氏宗庙社稷,方使祖宗基业未毁于吕氏邪戚之手,陈、周妄臣之诡言。
今悼惠王诸子起兵于关东者,俱乃陈平之流复行诡言蛊惑事,方使社稷临此大难!
北方匈奴亦虎视眈眈于外,更使国朝外有豺狼环伺,内有诸侯不恭。
更有甚者,京都长安,亦难逃贼子祸害,粮价一旬三起三落,百姓民苦不堪言···
值此内忧外患之际,朕纵万般不愿,亦只得外嫁王叔爱女,方可求得边墙数载安和,倾聚国力以平贼乱。
然今妄臣陈平,更不顾太祖恩德,悍遣客卿死士数十,以刺王叔子启!
贼子所欲,诚乃以此嫁祸朕躬,狡迫王叔起兵于北,同悼惠王诸子共逼关中,以置江山凋零。
幸哉太祖高皇帝在天有灵,乃佑三世平阳侯奇舍身阻刃,方使王叔爱子侥幸未亡,今又得黄老名士,御史大夫北平侯张公施之以药石,当无大碍。
然贼子之险恶用心,迫朕只得行此险着,以平悼惠王诸子之乱,揭贼子伪善面目于天下人,方或可使太祖高皇帝之基业,勿绝于朕之手。
哀哉吾汉祚!得立未得数十载,屡遭此等险境。
太祖高皇帝毕生心血,俱耗于异姓诸侯之乱,朕先皇父孝惠皇帝,更因妄臣言辞相逼,早崩夭亡;先帝朕之手足昆仲,亦难逃吕氏乱臣迫害,落得绝嗣之惨然境况。
前岁太皇太后驾崩,先有吕氏逆贼欲兴兵作乱,后又陈平、周勃一流挟权自重,因一己之私欲,而险使朕亡于毒酒一樽!
今复不逾半岁,妄臣更贼胆包天,行此离间天家君臣,复燃战火之事,徒使天下苍生黎庶颠沛流离,百姓民不聊生。
宗庙困顿,外朝骄纵,朕纵位临神圣,鸡鸣而端坐宣室,犬吠亦不得安眠,终力有不遂···
俗谚曰,仲季齐心,其利断金;朕先悲于手足年幼,复又幸于王叔之年壮。
万望皇叔为江山社稷计,佐朕平谋逆之诸侯,行乱之妄臣,复吾汉室国祚之兴!
及朕之算策,持此密书者当代朕转述,王叔依计行事便可。
此策成败,关乎吾汉祚宗庙之兴亡,万望王叔忍辱负重,不得将此间内由言于二人知!
今江山缥缈,朕于宗庙亦有所忧,故留遗诏一封于太后之手:若事有不测,朕崩亡于贼子妄臣之手,太后当扶保王叔继汉宗庙,以续太祖高皇帝之江山社稷。
若诸事毕,朕侥幸未亡,亦当复论王叔移居睢阳事,以镇压关东,谨防关东诸侯再行无道;王叔幼子启,亦复王晋阳。
幸哉吾汉祚!得王叔舍身回护,纵太祖、先皇父在天之灵,亦当感念王叔公忠体国。
待两军对垒箫关之日,朕再与王叔把酒言欢,以述天家宗亲之情。
侄弘亲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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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洋洒洒写下一封绢书,刘弘将手中兔毫轻轻放回砚沿,将绢书自左右上角提起,轻吹几口气,遂将其放入一节竹筒之内。
“诸事可曾安置妥当?”
空荡荡的宣室殿内,刘弘阴冷的声音不断回荡,方从角落走出一位发须斑白的侍宦,恭敬上前:“启奏陛下,除代王太子棺椁,余者皆已妥当。”
“除老奴外,再无人知晓此间之事···”
听着王忠低声禀告,刘弘却是头都不抬,只将手中竹简规律的旋转起来,似是在思虑什么。
过了许久,刘弘的声音才复又响起。
“王忠。”
“朕可还能信汝?”
※※※※※※※※※※※
长安城南城门外,沉寂数个月的南营,终于再次展现出中央禁军驻营应有的模样。
一队队服饰大同小异,身形却几乎清一色身高臂长,下肢粗壮的士卒,在各自的上官组织下,次序从营房内走出,来到南营内的校场。
以原南军为班底,原飞狐军强弩校尉为框架所组成的强弩都尉部,终于迎来了编制重组。
准确的说,是扩编。
原南军四部校尉,几近八千人,却在诸吕之乱过后凋零大半;在强弩都尉部正式成立之时,被纳入编制的原南军士卒,便只剩下了六百多人。
即便是原飞狐军强弩校尉部加入,也使得强弩都尉实际战斗人员不足三千;而原强弩校尉中层军官,又几乎尽数随原飞狐强弩校尉,今郎中令令勉一同入宫,担任禁中侍郎。
这就使得要想让强弩都尉部重新具备原南军那样的战斗力,就不可避免地需要补充战员,最起码也要扩编到原南军那样四部校尉,共八千战员的编制。
而按照惯例,南军编制出缺,俱都以丰沛良家子为补充,别说籍贯非丰沛的人了,就连丰沛本地人,先祖却未曾追随过太祖高皇帝的人家,也毫无可能将家中子弟送入南军。
但现在,光是从校场上嘈杂的各地口音当中,就不难发现:此次扩编所招收的新卒,几乎是将天南地北全部覆盖,各方人士皆有出现。
有额系细带,腰挂巨剑的燕赵丈夫,有背负重弩,裤腰束紧的北地武士,更有肩臂粗壮,明显最爱巨盾的关东重步兵。
便是在这样各式打扮的武卒纵横交错,各地口音嘈杂于耳边的氛围中,何广粟迎来了自己在强弩都尉部从军的第六天。
十数日前,内史属衙开始从长安城内以及附近征召武卒、民夫时,何广粟却非常意外地没有出现在征召名单当中。
这让本以为有望入军为卒,最差也能被召入民夫队伍,担任民夫军官的何广粟怅然若失,满带着嫉羡,目送着隔壁邻居家的三小子出了门。
怎料没过几天,居住于城外广明成乡,曾与何广粟一同从军陇右,在何广粟家道中落后不甚往来的同袍找上了门。
二人痴楞的看着眼前的同袍,不约而同说出同样一句话:你也没被征召?
感觉到异常的何广粟便和同袍一起出门,将长安左近的老战友挨个找了一遍,最终发现:只要是曾经担任过材官的,没有一个被征召!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这个发现是好是坏,就有一位军官找上了门。
没有多的废话,直截了当一句:强弩都尉新设,奉陛下诏谕,即立材官校尉,诸位可愿从之?
那一刻,何广粟心中的感觉,简直不能用言语来形容。
这就像后世,原本在飞行部队开战斗机的退伍老兵,突然接到通知:国家要发动航空航天计划,要不要来参加?
——这还有什么悬念?
何广粟当场就跟着那军官回了南营!
更让何广粟感到兴奋的是,入了南营之后,当朝九卿副官卫尉丞秦将军,亲自接见了何广粟,在简单的问答过后,便将何广粟任命为材官校尉重盾队司马!
就这样,何广粟在短短数日之内,便经历了期待入军-落选-入选天子亲军-担任司马,统掌五百人的跌宕历程。
但不管怎么说,从结果来看,何广粟顺利完成了华丽的逆转,从原本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贫困户,一举转变成了禁军中层军官。
假以时日,倘若再立下功勋,熬几十年资历,何广粟有望在有生之年,达到千石级别的校尉一级,为家族打下‘将官世家’的厚实底蕴!
即便是现在,作为统掌五百人的队率司马,何广粟也已经有了每月五十石粟米的俸禄,解决了最基本的生活问题。
而这一切,都是何广粟曾经在陇右服役,以材官的身份,以及两级匈奴人首级退役所带来的。
若说何广粟还有什么遗憾,就只有没能随大将军一同出征平叛,以及每日都要留在营中,每五日才能回一次家,让何广粟略有些烦恼。
一开始,何广粟完全无法理解后者:晚上睡在军营,和睡在数里外长安城内的家里,能有什么区别呢?
只要清晨的操练能按时到,便不会影响战力了呀?
但经过短短几日的训练之后,何广粟便发现,军官与士卒同住,对于军心的凝聚会起到肉眼可见的积极作用!
入营不过五日,何广粟便已经基本理清了自己所掌握的重盾队,各级编制、军官也都已安排妥当;上下级关系十分和睦,手下军官对何广粟也都相当服从。
虽然何广粟认为,属下对自己的遵从,主要还是因为入营当日,何广粟在麾下五百人众目睽睽之下,拉开了一把六石强弩,并精确射中了一百五十步外的目标,以武力征服了麾下士卒;但不可否认的是,与这一帮天南地北汇聚而来的年轻人同吃同住,同样对何广粟麾下的重盾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拧成一股绳,起到了无可替代的作用。
当然,让何广粟没有精力再去思考家中之事,以及平叛大军的原因,便是材官校尉部非人的训练量!
在何广粟认知力,卫尉丞秦丞吏,原本是个眉目俊朗,富有阳刚之气的和善上官;但入了这南营之后,秦丞吏摇身一变,变成了材官校尉部主将!
最恐怖的是,这位将衔只比何广粟高一级,统掌何广粟的巨盾队,以及巨弩队的材官校尉秦牧,自己也会参与到‘惨烈’的操演当中!
而具体的操演内容,更是让本以为‘对材官了若指掌’的何广粟瞠目结舌,甚至怀疑起自己究竟有没有做过材官?
——每日清晨天刚亮,就会由刺耳的铜锣声响起;整个材官校尉部必须在半刻之内洗漱整齐,甲盔齐备,在校场列好队形!
随后,便是各级军官挨个汇报应至、实至、未至人数,将最终统计报告给点将台上的秦校尉。
汇报结束,就是让何广粟以及一票年纪不小的老战友们苦不堪言的环节:跑步!
队列保持左右对齐,前后对整的状态,围着南营外一圈圈跑,直到天大亮,离南营不远处的安城门打开,才能回营。
回营之后,同样只有半刻时间用朝食,饭饱之后,便要回到校场,进行午前的操演:扛木!
便是在朝食的时间,清晨的人数统计汇报会显现出作用:未能在规定时间内按时抵达校场的,就要排成一列,看着其余士卒用朝食,然后空腹加入阵列,进行上午的操练。
至于到了朝食还未走出营房的,军鞭二十!
午时前的操演,何广粟还能大体理解其用意:士卒以伍为单位,每五人扛起一截人腰粗,丈余长的巨木,进行‘肩抗奔袭’‘腹抱卧起’等训练来增强气力,以求更好的完成持盾阻击骑、乘,以及挽重弩的任务。
午时歇酣半时辰,便是下一个项目了。
但午后的操演,就让何广粟有些无法理解了。
——以屯为单位,五十人为一列,走!
没有负重,没有时间限制,没有目的地,只有一个要求:整齐。
一列列军卒就在校场内从右到左,从左到右来回走,负责操演的上官却永远只有一个要求:上下一心,左右齐整!谁也不许搞特殊!
对于这个操演项目的疑惑,何广粟也大致从上官秦校尉口中大致得到了模糊的答案:重盾之所长,乃阵列阻敌,其首要者,当为齐整!
唯有如此,方可使重盾列之为强,而敌无有可破之处。
在秦牧的解释之后,何广粟勉强接受了这个项目大致可能也许有那么一点作用。
但千想万想,夕食后,日暮黄昏前的操演,何广粟挤破脑袋也没能想出来为什么。
——从最底层的士卒,到何广粟一级的司马,士卒军官无一例外,都要在营房外席地而坐,手持木枝,在几位先生的教导下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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