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自己将来死后的长眠之所,刘弘的心态十分坦然。
——毕竟是后世人,对于生老病死,刘弘看得十分透彻。
对于帝陵的建造地点,刘弘自然也没有什么‘风水’‘寓意’之类的要求。
刘弘之所以来要拉着丞相、内史、少府这三个主要负责帝陵建造的重臣,前往帝陵候选地点进行现场巡查,主要还是出于经济方面的考虑,以及一点‘私心’。
——刘弘,已经很长时间没出长安城了···
虽然登基之后,刘弘总是有意无意的找机会出去散心,更曾在去年年中,过了一把‘御驾亲征’的瘾,但作为汉室天子,刘弘还是觉得未央宫,已经隐隐成为了自己的囚笼。
做皇帝也有一年多了,刘弘对历史上酷爱游山玩水的武帝猪爷,也是愈发的理解起来。
趁此机会正大光明的走出长安,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对刘弘而言,也是难得的休闲手段。
至于‘经济方面的考虑’,则是因为:陵邑制度的主要组成部分,从来都不是帝陵,而是陵山脚下的陵邑。
汉室的陵邑制度,基本都可以理解为:朝廷选个小山丘,将其凿空以做帝陵,并在山丘脚下兴建一座城池,以作为陵邑。
想想就知道:能被选座帝陵的山丘,必然是相对偏远,且人迹罕至的地方。
而陵邑的建造,由于带有‘广迁天下豪杰’的特性,又具有了在原本荒凉的地方,强制建立一处经济热点的功能。
很简单的道理——整座陵邑的迁入人,几乎都是曾经富甲一方的豪强,无论是消费能力、价值创造能力,亦或是金融流通能力,都足以撑起陵邑,成为关中又一个‘繁华昌邑’。
而汉室历代天子的帝陵及陵邑,也大都带有明显的皇帝个人特色。
如高皇帝刘邦的长陵,其选址就在秦咸阳宫旧址之上,高足有十三丈,长宽各百二十步,与未央宫隔渭水相望,山峰兀立,气势雄伟。
而惠帝刘盈的安陵,虽然也勉强撑起了不小的规模,但无论是那慌乱填充的土石,还是那刻意垒高,却依旧不足七丈高的陵顶,都无一不在告诉后世人:这个陵墓的主人,活的并不久,死的很突然···
在历史上,作为惠帝皇后的张嫣,虽然依旧得以按制葬入安陵,却因诸吕之事而失去了‘起坟’的待遇。
即:历史上的张嫣,死后确实被埋进了安陵,却并没有起墓碑,只是被草草埋葬在了一块长宽各二十丈,高五丈余的低配版‘后陵’中。
或许在后世人看来,长宽二十丈,高五丈的陵墓,怎么都与‘低配’搭不上干系,但看看历史上西汉时期的其余几处后陵,就不难发现差异。
长陵作为高皇帝刘邦与高后吕雉的合葬之处,被极其均匀的分为了东西两部分——吕雉的后陵,其大小规模几乎与刘邦的帝陵相差无多!
文帝太后薄氏、皇后窦氏的后陵,虽然没有达到吕后这么‘恐怖如斯’的地步,却也都规模宏伟,气势恢宏。
反观安陵的孝惠皇后陵,无论是大小规模,还是陪葬物品,都无法与正常的汉室后陵相媲美。
要知道安陵墓群内,就连鲁元公主的陵墓规格,都远大于张嫣!
再往后,就是历史上‘勤俭质朴’的带盐人,文帝刘恒了。
相传刘恒弥留之际,曾留有遗诏,交代其身死之后,由太子刘启承继大统,丧葬之事一切从简,坚决不允许大肆操办、宣扬,且不允许陪葬金、铜等贵金属制品。
虽然最终,景帝刘启顾忌孝道,还是将文帝的丧葬后事大肆操办,但随葬物什,却也遵从了刘恒的遗训。
西汉末年农民起义军打入关中,包括刘邦长陵、孝惠安陵、景帝阳陵、武帝茂陵在内的帝陵都遭到了盗掘、破坏,唯有文帝刘恒的霸陵,让起义军不敢动起丝毫。
更有传言:起义军来到霸陵,看见文帝刘恒的衣冠迎风飘扬时,竟不敢再前进一步,只再三跪拜,掩面而退···
而与刘邦对帝陵‘气势宏伟’,孝惠刘盈‘仓促而掘’,文帝刘恒‘勤俭质朴’的个人风格相比,刘弘对自己帝陵的要求,主要还是集中在了陵邑之上。
毕竟刘弘无论再怎么提倡节约,待刘弘死后,儿子还是得出于孝道,大肆操办丧葬之事,汉室‘厚葬之风’的改变也非一朝一夕,亦或是一封‘先帝遗诏’就可改变。
而陵邑就不同了——将陵邑建成什么样,完全有刘弘自己做主!
在历史上,‘陵邑经济’并没有被汉室历代皇帝所重视,反倒是要修至皇帝死去的帝陵,让国家经济承受了巨大的负担。
可作为后世人,刘弘实在太清楚,类似‘陵邑’这种人工制造的经济热点,究竟能产生多大的经济效用了。
就拿后世的北上广深来说,除了北京,有哪一个在明清时期,就属于繁华大都?
算起来,估计也就是临海的上海要好一些;明清时期的广州、深圳,和‘经济中心’几乎挨不上边。
即便不考虑这些,后世北京的房价,也足以让刘弘对陵邑提起足够的重视。
作为天子与皇后在死后长眠之所,汉帝陵的位置普遍不会距离长安太远。
高皇帝长陵,北距长安三十五里;惠帝安陵,则位于长陵以西数里,距长安同样不过三十余里。
文帝霸陵,位于长安城以东四十里处的霸水以东;景帝阳陵,位于长安城东北方向四十里处,泾水、渭水交汇组成的三角洲之上。
历史上直到武帝一朝,猪爷将自己的帝陵选在了茂陵,才使得汉室帝陵与长安城的距离,第一次超过一百里。
帝陵距离长安普遍不超过五十里,换算成后世的度量衡,也就是二十公里,完全在‘长安郊区’的范畴之内。
而陵邑的存在,就类似于长安城的卫星城池,可以理解为后世的‘开发区’。
距离长安够近,居民组成质量够高,经济实力雄厚,又有政策支持——这样的地方,简直是最好的人造经济热点了!
所以刘弘计划在长安城附近,形成以‘陵邑’为卫星,长安城为中心的经济圈,以促进汉室的经济发展。
至于能用的方式,那简直多了去了——学区房、特供房,乃至于廉租房之类的手段,都能让汉室‘陵邑经济’在很短的时间内发展起来。
而‘陵邑包围都城’的建设思想,也将使得长安城的压力得到缓解。
或许现在,长安城还能轻松容纳功侯贵族,以及长安百姓,但刘弘很清楚:百十年后,等贵勋功臣、皇亲国戚、宗室子孙人数越来越多,长安城的负担就会越来越大。
而作为首都,长安又天然具备吸引天下人杰聚集的吸引力,又使得长安的负担,在肉眼可见的未来会愈发沉重。
凭借一个个陵邑,让长安城向着四周辐射,形成方圆百里左右的政治文化区,无论对于如今的汉室,还是对于将来的汉室而言,都将起到极大的积极作用。
这样说来,刘弘挑选帝陵地址的原则,也就很明显了——地形、地势越符合经济、人口发展,就越好!
所以,虽然刘弘嘴上说‘一起去霸水以东、渭水以北、马泉以西’勘察,但刘弘地御辇,却是径直向着霸水的方向驶去。
至于刘弘给出的理由,也是十分不要脸:自长安东行四十里是霸水,再行六十里,就是新丰;朕欲遴帝陵之所,自当至新丰祭祖。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长安方圆百里范围内,几个重要的县级行政单位。
长安城以北三十里,几乎都是高皇帝长陵、惠帝安陵的辐射区域,两座帝陵,再加上自发前去守灵的寺人内宦、文武大臣,几乎就见长安城以北五十里给占据。
长安城以西,则属于关中开发较为落后的区域,即武帝一朝‘右辅都尉’辖区。
以南百里,最重要的,是前秦时期的军事重镇:蓝田县。
而长安城以东,则有一座长安附近百里最为重要的政治文化中心:新丰。
‘新丰’这个县的由来,说来还有些玩闹的意味。
众所周知,汉太祖高皇帝刘邦,本身是沛郡丰县人,虽然刘邦本人在情感上,更偏向于丰县隔壁的沛郡郡治:沛县,但无奈刘邦也有着和后世年轻人一样的困扰——老爹不理解啊···
刘邦讨厌自己的籍贯地丰县,自然是因为起事之初,没有得到丰县人的支持;但作为刘邦的父亲,太上皇刘煓(tuān)自然更喜欢生活了一辈子的丰县。
对于儿子讨厌丰县,老刘头自然是没法说什么,但在刘邦登基之后,老刘头却是在长安城内过的很不开心。
刘邦自然是困惑不已,问老爹什么情况,老刘头只好委屈巴巴的说:你爹我想丰县了···
对于老爹‘思念家乡’的苦衷,作为儿子的刘邦自然不可能置之不理;但自己都做了皇帝,还把老爹扔在关东的乡下也不是回事儿。
怎么办呢?
小机灵鬼刘邦灵光一现,做出了一个十分霸气,且只有帝王才能想出的办法。
——老爹不是想丰县了吗?
那儿子就把丰县给你完完整整搬过来!
说干就干——为了缓解老爹的思乡之情,刘邦特地派人前往位于楚地的丰县,将丰县的大小布局完完整整的记录下来,并在长安城以东百里的位置,原模原样复制了一座新的丰县。
为了老爹能在新丰体会到和丰县一样的风土人情,刘邦甚至下令:将丰县所有人迁入新丰居住。
就此,原本位于关东楚国境内的沛郡丰邑,被刘邦完完整整的‘剪切-粘贴’到了长安城附近,成为了新的丰县。
而‘新的丰县’,也就是‘新丰’之名的由来。
在人生最后几年,太上皇刘煓便基本居住在新丰内栎阳宫,每过五日,刘邦便会从长安城前往百里外的新丰,于栎阳宫拜会老爹。
在刘邦驾崩之前两年(公元前197年),太上皇刘煓崩于栎阳宫,最终葬于新丰附近的‘万年’。
也正是由于太上皇刘煓的存在,使得汉室开国皇帝刘邦的庙宇,并不似其他朝代那般被称为‘太庙’,而是称为高庙。
至于太庙,在汉室则指太上皇刘煓的庙。
与高庙一样,刘煓的太庙也不止一处——除了未央宫东墙附近的‘未央分庙’,以及长安城南城门外的‘社稷分庙’之外,在位于新丰的栎阳宫,同样有一处太庙。
而新丰县的这座太庙,理论上便是太庙的‘总庙’;太上皇刘煓的衣冠,也被供奉于此。
从法理上来看,刘弘‘为了去新丰祭拜太庙,所以先去看看霸水附近’的解释,完全合理。
但即便如此,在御辇外策马随行的三位重臣心中,也已经有了大概的数:对于帝陵选址,这位小祖宗只怕还是跟倾向于霸水两岸。
暗自猜测着,三人就回过头,望向随行于车队后的一辆辆牛车。
既然刘弘要祭奠太庙,那必然是要准备相应的祭品的。
而除了祭奉太庙的祭品之外,还有许多东西,也是刘弘需要带的。
作为太祖高皇帝专门为太上皇修建的‘丰县plus’,新丰居住的开国功侯、元勋,其分量完全不亚于长安城!
或许从人数上来看,新丰的功侯勋贵林林总总就几家;但就是这几家贵勋,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响彻天下的名声。
——酂文终侯萧何一门!
——舞阳武侯樊哙一门!
——长安侯卢绾一门!
在半年之前,新丰甚至有绛侯府,只不过如今,已经被除匾废弃了。
前往新丰,就意味着刘弘要接见这些高黄帝时期,自沛县就一直跟随的功侯之后。
自然,赏赐钱粮布匹,乃至于设宴群饮之类的缓解,也是题中应有之理了。
这样一来,此行新丰,没有个十天半个月,根本无法回到长安。
对此,丞相审食其忧心忡忡,就连春冬之际清凉的田野气息,也没能让审食其沉重的面色轻松分毫。
“不数日,便是宿麦收获之时啊···”
暗自忧虑着,审食其便悄悄和田叔、申屠嘉二人拉开距离,找准时机,便刚忙跟身旁的随从交代了一句。
“汝即刻折返长安,交代丞相长吏:宿麦收获之事,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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