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片刻,刘弘所在的寝殿,就已经站满了十来个白发苍苍的老者。
与此同时,依旧有同样打扮的老者,源源不断的从未央宫外涌入宫中。
而让这些老者撇开个人恩怨,愿意在未央宫云聚的原因,是一个在后世人看来,十分可笑的事。
——天子刘弘,做了一个梦!
虽然还不知道梦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但作为汉室想象力最丰富的一个群体,方士、术士们第一个从这件事中,闻到了一丝扬名青史的气味。
自高皇帝立汉国祚,至今二十余年,这种类似‘谁做了什么重要的梦’的状况,只出现过一次。
——太上皇刘煓元妻梦与神遇,遂生下太祖高皇帝刘邦!
光此一点,就足以让整个汉室,对刘弘地梦提起十二万分的重视。
盖因为汉室普行的价值中,除了‘敬天地,信鬼神’之外,最主要的一点,就是敬先祖。
淳朴的汉人相信,自己的先祖会在冥冥之中保佑自己,并指引家族走向广明。
也正是在这样的普世价值下,汉室才会出现厚葬、重祭之风,以及‘春秋之诛’这样的精神审判。
就连寻常百姓,都期望先祖保佑自己,托梦与自己相见。
在这种大背景下,作为天子的刘弘做了一个梦,这件事的重要性,几乎不比河出图、洛出书来的小!
道理很简单:如果是一个平凡无奇的梦,刘弘根本不会大费周折,将殿内这些体制内外的‘神职’人员召来。
既然刘弘这么做了,就足以证明:这个梦非但不平凡,恐怕还非同小可!
·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千秋万代,万寿无疆~”
等人都来的差不多了,众人便在奉常官员的带领下走入寝宫,躬身一拜。
“起来吧···”
听闻上首传来的声音,众人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就看见一个青年的身影。
青年样貌堂堂,不怒自威;身上略有些散乱的玄袍,证明青年刚从睡梦中醒来不就。
青年坐在榻沿,双腿垂地,右手手肘撑在大腿上;那不住揉搓额角的手掌,则将那张英俊的面容大半遮挡。
“谢陛下···”
待寺人取来筵席,众人再一拜,便各自跪坐下来,再望向刘弘时,刘弘已是抬起了头。
看着那双遍布血丝,甚至隐隐有些发红的眼眸,众人心下不由一沉,到嘴边的话,也都被悄然咽了回去。
——这幅脸色···
刘弘这一梦,只怕是梦无好梦!
见殿内彻底安静下来,坐在最前的刘不疑面色一滞,只能硬着头皮,对刘弘稍一拱手。
“奉常臣不疑启奏陛下:陛下偶有异梦,臣不敢懈怠,遂懈奉常太史有司,及长安善解梦之人前来,以供陛下调遣···”
须得一提的是,后世为人所熟知的‘太史令’一职,并非自汉初便有,而是由汉武帝刘彻首创。
西汉第一任太史令,便是太史公司马迁的老爹,司马谈。
不过在此之前,汉室也并非没有史官,只是没有‘太史令’这种主管级别的人。
与武帝创建太史令之后一样,真正负责记录历史的,是居住在未央宫石渠阁内的那十来家世袭史官。
这些史官的正式官职,便是太史。
太史一职,最早出现在夏末,在之后的商、周均有所沿用。
在最开始,太史一职的地位,几乎不比太师、太保这样的三公低!
盖因为太史一职,除了肩负记录历史,记录帝王起居录的职责之外,最主要的职责,便是夜观天象,以卜天下之祸福。
或许在后市,卜术已经沦落为了迷信残留;但在遥远的古华夏,卜术,还依旧是十分严肃的政治活动。
当然,汉室的卜术,也并非是全无根据的脑补,而是由太史这样具有一定天文学研究水平的技术人员,通过对天相的观察分析,然后再···
进行脑补。
但即便如此,太史在汉室,也同样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这可是汉室!
就连祭天地鬼神,都属于政治活动的汉室,对于卜术这种‘高科技’预测技术,自然也是十分看重。
所以,在后人眼中一丝不苟,充当‘历史记录者’的太史们,在汉室的本职工作,还是御用神棍。
既然汉室体制内最好的神棍是太史,那给天子解梦这种‘严肃’的政治活动,自然也要着重参考他们的意见了。
至于那些地方术士,或者说民间高人,则只起‘查漏补缺’,提出补充意见的作用。
见人都来起,刘弘便缓缓开口,以一个十分沙哑且诡异的声音,将自己的‘梦境’,还原在了满堂神棍眼前。
“朕梦至一山,高数十丈,颇雄伟;巅似有赤龙盘旋···”
“朕心奇,欲前而观之,便见山巅云雾骤起,赤龙之所在,竟得一白头翁驻足?”
以一副回忆的口吻,将自己精心设计的‘梦境’复原,刘弘便又惧疲交加的闭上了眼,再次揉起了额头。
而殿内众人,却是在听完刘弘对‘梦境’的回忆之后,渐渐瞪大了双眼。
——白头翁!
刘弘那两句描述,最具重要性的一个参考因素,就是这个白头翁!
对于‘托梦’这种神奇的事,此时的汉人普遍认为,只有直系血脉的先祖才会通过托梦,来提醒自己的后代躲避灾祸。
而作为汉室的统治者,刘弘往上的刘氏先祖,具有‘白头翁’这种形象的人,实在是太具有参考性了!
——汉室鼎立至今传四世,孝怀刘恭十二岁夭亡,孝惠刘盈二十二岁驾崩。
就算是把太上皇他老人家算上,刘弘的先祖中,有白发翁这个形象的,也只有刘太公和高皇帝刘邦二人!
再加上刘弘那句‘赤龙盘于山巅’的描述,这个白头翁的身份,已经无限趋近于刘邦。
众人满是惊疑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便开始展示其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赤龙化老翁···”
“太祖高皇帝,不就是赤帝子转世?”
一个衣着儒雅的老者一声惊呼,顿时引来身旁众人的符合。
“是极是极!”
“高皇帝立足数十丈之雄山,莫不是长陵?”
短短几息之间,汉室最出色的几位解梦者,就已经统一了意见。
就见奉常属衙的一位老太史,在和众人眼神交换过意见之后,作为代表从座位上起身,对上首的刘弘躬身一拜。
“陛下,臣等皆以为,陛下所梦之白头翁,当为太祖高皇帝托梦!”
“陛下所见之赤龙,当为高皇帝之化形;高皇帝所立之山,或当为长陵!”
言罢,老太史便将急迫的目光,撒向上首仍不住扶额叹息的刘弘。
要说汉室历史中,谁最具有神话色彩,那自便是汉室的创立者,太祖高皇帝刘邦无疑!
什么‘刘母梦与神遇,方生高皇帝’啦~
什么‘隆准而龙颜,左腿七十二颗痣’啦~
乃至于吕太后看着云,就能找到山里的刘邦啦~
这一个个听上去荒诞无比,在此时又极具说服力的说法,都足以为刘邦,披上一层神秘的神话色彩。
而刘弘作为刘邦的亲孙子,为了提醒某件事而托梦刘弘,无疑是再让人信服不过。
也恰恰因为此,包括老太史,乃至于刘不疑在内的殿内众人,都流露出一副紧张不已的面色。
——高皇帝他老人家,可还从来没给天子托过梦哩!
无论是孝惠皇帝时期,吕太后虐杀刘如意父子,还是一年多以前,诸侯大臣共诛诸吕的时候,皇位上的刘氏天子,都没有得到刘邦的‘托梦提醒’。
就连半年前祸乱天下,将汉室大半江山,都拉入战火的齐悼惠王诸子之乱,都没能让高皇帝他老人家如此焦急,以托梦的形式进行预警!
而现在,高皇帝却史无前例的通过‘精神意念传输’的方式,想要提醒刘弘某事,这就证明,这件事的重要程度,将比诸吕之乱、悼惠王诸子之乱还要严重!
比皇城动荡、江山缥缈还要严重的事···
饶是汉室天下大半的‘想象力总量’,都被殿内这十几号人所占据,也依旧没人能想明白,究竟是什么事,能让高皇帝如此郑重其事。
要不是君臣有别,只怕此时的殿内,就要有人急不可耐的指着刘弘地鼻子,催促一句‘你倒是快点说呀!’了。
“那白头翁,当真为高皇帝?”
在众人焦急地等待中,刘弘那沙哑晦沉的嗓音再度响起,让众人心中再一沉。
“禀陛下,臣等皆以为,陛下所梦之赤龙、老翁,当为高皇帝无疑!”
再次得到老太史的确定之后,殿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之中。
而后,便是一阵啜泣声悄然响起,再一点点提高,最终变成一阵强自按捺的嚎哭···
“陛下!!!”
看着刘弘双手捂面,双肩颤抖,片刻间泣不成声,殿内众人顿时大惊,赶忙跪倒在地!
“万望陛下保重龙体,以江山社稷为重啊!”
“陛下~”
在殿内众人惊惧交加的权威声中,刘弘终是将手从脸上移开。
而后,便是那张涕泗横流的脸,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陛下?”
却见刘弘无力的从榻上滑落,心痛欲绝的跪靠在榻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还不住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皇祖父!!!”
“父皇~”
一阵凄厉至极的哀嚎,顿时让殿内众人汗毛倒竖,却又不敢抬起头,只深深叩首,哽咽着劝刘弘保重身体。
最终,还是刘不疑深弓着腰上前,与一旁的禁侍合力将刘弘从地上扶起。
待刘弘的哭声稍艾,刘不疑才深深一拜,语气中,也自然地带上了哽咽。
“陛下哀伤,臣等恨不得以身相替,以解陛下之忧···”
稍提起衣袖,将脸上的泪水擦去,刘不疑便跪拜在地。
“还请陛下稍节哀思,以所梦告之于臣等,或可有解局之法,亦未可知?”
刘不疑话音刚落,匍匐在殿内的众人也是连连叩首:“还望陛下稍节哀思,以所梦想告···”
而现在,高皇帝却史无前例的通过‘精神意念传输’的方式,想要提醒刘弘某事,这就证明,这件事的重要程度,将比诸吕之乱、悼惠王诸子之乱还要严重!
比皇城动荡、江山缥缈还要严重的事···
饶是汉室天下大半的‘想象力总量’,都被殿内这十几号人所占据,也依旧没人能想明白,究竟是什么事,能让高皇帝如此郑重其事。
要不是君臣有别,只怕此时的殿内,就要有人急不可耐的指着刘弘地鼻子,催促一句‘你倒是快点说呀!’了。
“那白头翁,当真为高皇帝?”
在众人焦急地等待中,刘弘那沙哑晦沉的嗓音再度响起,让众人心中再一沉。
“禀陛下,臣等皆以为,陛下所梦之赤龙、老翁,当为高皇帝无疑!”
再次得到老太史的确定之后,殿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之中。
而后,便是一阵啜泣声悄然响起,再一点点提高,最终变成一阵强自按捺的嚎哭···
“陛下!!!”
看着刘弘双手捂面,双肩颤抖,片刻间泣不成声,殿内众人顿时大惊,赶忙跪倒在地!
“万望陛下保重龙体,以江山社稷为重啊!”
“陛下~”
在殿内众人惊惧交加的权威声中,刘弘终是将手从脸上移开。
而后,便是那张涕泗横流的脸,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陛下?”
却见刘弘无力的从榻上滑落,心痛欲绝的跪靠在榻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还不住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皇祖父!!!”
“父皇~”
一阵凄厉至极的哀嚎,顿时让殿内众人汗毛倒竖,却又不敢抬起头,只深深叩首,哽咽着劝刘弘保重身体。
最终,还是刘不疑深弓着腰上前,与一旁的禁侍合力将刘弘从地上扶起。
待刘弘的哭声稍艾,刘不疑才深深一拜,语气中,也自然地带上了哽咽。
“陛下哀伤,臣等恨不得以身相替,以解陛下之忧···”
稍提起衣袖,将脸上的泪水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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