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该如何是好······”
当得知当朝大将军棘蒲侯柴武,带着前征越将军隆虑侯周灶、蓝田都尉曲周侯郦寄、郎中令栾布、卫尉羽林都尉秦牧,携羽林军及关中十万将士抵达睢阳后,赵佗已然是彻底放弃了挣扎。
大将军亲自挂帅,带着两位九卿、两位开国功侯?
这样的阵容,便是出现在汉匈大战当中,那也属于绝对的顶尖配置!
面对这样的将帅阵容,如今的南越能做的,实在是少得可怜······
——毋庸置疑,赵佗和陆贾在年初达成的协议,要统统作废!
从萧延、曹奇两位使者的态度来看,别说维持那份协议了,赵佗甚至要为‘蛊惑陆贾达成那份协议’之事,向长安朝堂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而此次汉-越外交,也将彻底回归最开始时的旋律。
——长安派淮南王惩戒南越,刘长大军在岭南杀的南越将士丢盔卸甲,南越王赵佗俯首称臣,遣使乞和······
根据赵佗收获的讯息,此时此刻,梁国中尉薄昭已经踏上了南下之路。
不出意外的话,就这几天的功夫,薄昭代表长安朝堂威逼利诱、恐吓赵佗赶紧跪下磕头的书信,便会送达番禺。
虽然对‘薄昭’这个人名闻所未闻,也不了解薄昭的脾性,赵佗也能猜到薄昭能说些什么。
左右不过‘南越王当迷途知返,一俟大军南下,岭南之地立为齑粉’之类······
“丞相。”
有气无力的转过头,赵佗便对身旁的南越相吕嘉说道:“请天使入宫,以叙乞和之事吧······”
言罢,赵佗便如泄了气的皮球般,瘫坐在了自己的‘御榻’之上。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赵佗除了再次低头之外,已经没有第二种选择了。
诚然,关中汉军来到南方,必然会出现水土不服,不适应南方湿瘴之气的状况,使南下的汉军战斗力大打折扣。
但哪怕是战斗力打了五折甚至是三者,富拥天下的汉室,也不是如今偏安一隅的南越所能抵抗的。
——就连一个淮南国,都能把南越打的满地找牙!
如果长安小皇帝真下定决心,想要一举解决南越的问题,那派出一支长沙-淮南-吴三国联军,再花费个几万万钱的后勤补给,南越的覆灭,也就是一年半载的事。
而在过去,赵佗之所以敢在‘称臣’和‘称帝’之间反复横跳,所依凭的并非是南越真的不怕汉室,而是长安除了南越之外,还有很多需要处理的敌人。
如北方匈奴、关东诸侯,乃至于关中内部本身具有的政局混乱、朝堂争斗等等。
连可能被长安朝堂派来攻打南越的淮南、吴楚等国,某种意义上也是长安朝堂所面临问题。
与这些问题比起来,南越始终都不会成为长安朝堂所要处理的首要问题。
也可以说:南越之所以敢反复挑衅汉室底线,并非是本身有多么强大,而恰恰是因为南越不够强大,所以不会被长安朝堂重视而已。
再加上五岭加上南方丛林的天险,让长安朝堂攻打岭南的成本大大提高,才使得赵佗的南越政权能偏安一隅,偶尔还能跳出来卖个萌,刷刷存在感。
但现在的状况,显然大大出乎了赵佗的预料!
原本高悬在长安头顶的关东宗亲诸侯,被长安小皇帝借着齐王一家的两次叛乱,已然是收拾了个七七八八。
等传说中的推恩令开始发挥效果,关东诸侯对长安中央而言,恐怕不会比那些彻侯封国棘手到哪里去。
至于北方的匈奴,虽然一时半会儿还无法被长安处理掉,但赵佗也已然得知:在去年,长安已经再次按照惯例,与匈奴和亲,再次签订了和平协议。
多的不说,起码今年冬天,汉室不用太担心匈奴大规模入侵,对汉室北方造成威胁。
北方、东方的问题被长安或彻底、或暂时解决,那南越唯一能侥幸的,就只剩下长安小皇帝,不会对解决南越彻底下定决心。
而这一丝侥幸,也随着此次征越大军将帅名单出路,而彻底灰飞烟灭。
——此次征越,长安几乎是拿出了所能拿出的最豪华阵容!
光这一点,就足以表明小皇帝彻底解决南越问题,一举平定岭南大地的决心!
光是这一份决心,就足以让整个岭南颤抖,旋即俯首称臣,任人宰割。
五岭、丛林的天险,到底能不能挡住来自中原的大军?
当今天下,赵佗恐怕是最清楚这个问题答案的人。
——几十年前,始皇帝一声令下,岭南大地几乎是立为秦土!
始皇帝展现出了坚定不移,势要统一岭南的决心,岭南就在大秦锐士的戈矛之下,一点点成为了秦之南海郡、桂林郡、象郡。
在这期间,征越主将屠睢阵亡、大秦锐士损失惨重,后勤压力巨大无比。
但始皇帝依旧没有放弃,派来了赵佗、任嚣取代屠睢,征召关中锐士补充军队,米粮百万石以补充后勤,支撑大军继续攻打南越。
如此不过八年,岭南大地便彻底一统,成为了华夏大地的一部分。
同样的岭南,要是让汉室攻打,能坚持多久?
别说八年了,恐怕半年都费劲!
倒也不是说如今汉室,已经比曾经处于巅峰时期的秦帝国强大,而是相较于秦帝国,汉室所要解决的问题,少了许多······
当年,赵佗跟随任嚣一同攻打南越之时,秦廷要兼顾的,还有蒙恬大军对北方的开疆扩土、对西南夷的开发、对关东旧六国百姓的控制,对北方长城、秦宫阿房、骊山始皇帝陵的建造,以及始皇帝心心念念的修仙事业。
毫不夸张的说,在统一岭南大地之事上,秦帝国顶多投入了一成的精力而已。
但对于如今的刘汉政权而言,攻打南越,理论上起码可以投入五成,甚至于七、八成的精力!
原因很简单。
——刘汉政权肩上背负着的,并没有西南夷的开发任务;没有北方长城、关中阿房的建造任务;北方草原民族的攻打任务,以及,关东旧六国百姓的镇压任务。
始皇帝曾心心念念,势要用直道连通的西南夷,被刘汉政权完全放弃;原本蠢蠢不安,随时可能造反的故六国百姓,被沛公刘季一封‘授民田爵令’给彻底安定了下来。
在内部,刘家的皇帝到底是泥腿子出身,一点都不知道帝皇威仪为何物,根本没有兴建宫廷、林苑的举动。
一座长安城兴建下来,居然还容纳了关中二十万刁民;皇家园林上林苑,竟还能见到农夫耕作的身影!
陵寝倒是建的挺积极,结果到头来,陵墓兴建的费用还要靠一手‘广迁天下好借’给全收回来不说,居然还能借此盈利!
对于北方的匈奴,汉室也没有始皇帝那般的雄心壮志,只能凭借一纸又一纸的和亲条约,以换得片刻安宁。
但赵佗不得不无奈承认的是:恰恰就是这样一个毫无雄心壮志可言的‘坡脚’政权,反倒可以腾出手来,举全国之力来摁死自己的南越政权。
“唉······”
想到这里,赵佗不由心心念念起之前那封与陆贾达成的协议来。
不质子、不朝贡,是战国时期,弱国脱离另一强国掌控的关键一步。
赵佗做出如此举动,也是想借汉室朝堂不稳、关东不宁,皇帝年幼好欺的时机,一举奠定下脱离长安掌控的基础。
可让人无奈的是,长安的小皇帝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黄口小儿!”
暗地里啐口唾沫,赵佗便不得不换上一副诚惶诚恐的面容,来迎接进入宫殿的萧延、曹奇二人。
············
“南越王召吾二人,可欲以称臣事相商?”
刚坐下来,萧延便满面庄严的望向赵佗,毫不畏惧的对上赵佗那略带些祈求的目光。
作为汉天子的代表,奉命出使南越的正使,萧延对自己的使命有着十足明确的认知。
——不堕陛下威仪!
只要撑住‘天子使’的架子,其他的事,就都和萧延没有太大的关联了。
无论赵佗最终决定低头称臣,还是继续执迷不悟,萧延都能凭借这一点,圆满完成此次使命。
反倒是一旁的副使曹奇,看着赵佗面容上的哀求之色,流露出了一丝孤疑的目光。
“在长安之时,每每提及南越王佗,陛下总言其乃巧言令色,暗怀鬼胎。”
“如今这般面目,也不知赵佗是果真敬畏陛下,亦或是刻意做作······”
对于曹奇面色上的孤疑,赵佗并没有想太多,只凄然一拱手,对萧延一拜。
“陛下雷霆震怒,寡人诚惶诚恐,不敢冒犯天颜······”
“及称帝一事,实乃奸诈之人污蔑寡人,以祸乱岭南······”
如是说着,赵佗便沉沉一叩首,以表明自己的顺从之意。
只要不想明着造反,赵佗这个态度是一定要表的。
别说光明正大的称帝了,就连‘受人蛊惑,行差就错’的说法,都不能有半个字从赵佗嘴里说出。
原因很简单:为名与器不可假人!
只要赵佗承认自己确实曾称帝,那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件事都将失去所有转圜的余地。
但若是将其归为‘谣言’,那事情的本质就不一样了。
听闻赵佗此言,曹奇顿时瞪大了双眼,满是不敢置信的打量起一脸戚戚然,做悲惨老人状的赵佗!
——还能这么玩儿?
反观年近花甲的萧延,却是听出了赵佗此番话语的真正含义:我低头认错。
既然如此,那后续的话题,也就顺理成章了。
“南越王既为小人所害,陛下胸怀仁义,自不至以此怪罪大王。”
“然空穴未必无风,大王平日当谨言慎行,以彰恭顺之道也。”
淡然的替刘弘训诫赵佗一番,萧延便向长安的方向摇一拱手,将话题拉入正轨。
“既称帝事不实,南越王便当有所举,以证自身清白、恭顺陛下之心。”
“及太中大夫以公谋私、中饱私囊一事,大王也当有所答复,鄙人回转长安,也好答复朝堂诸公。”
听闻此言,赵佗自是拱手道谢一番,便组织起语言。
萧延的反应,显然在赵佗的预料之中。
道理再简单不过:要是长安朝堂真的想平灭南越,大军根本不会在梁都睢阳停留!
此时坐在赵佗面前的,也不可能是当朝九卿、功侯之后,而是替刘弘质问赵佗因何谋逆的寺人了。
既然大军在睢阳停留,长安又派出了梁中尉薄昭南下,就表明此番,长安只是做出了一个强硬的姿态,想以此逼迫赵佗就范。
而这,也是让赵佗愤恨之余,对小皇帝刘弘正视起来的原因。
——如果大军真不管三七二十一南下,那岭南大地如何且先不说,必然会有关中子弟埋骨长沙。
只要这样的事发生,即便最终汉军攻下岭南,小皇帝在关中的威望也将受到一定的损失。
至于攻下南越的开疆拓土之功,关中人则未必会买账。
——赵佗当年跟随任嚣攻下南越,关中就曾出现‘不过蛮夷之地,竟埋秦骨数以万计’的言论。
如今虽然事已境迁,秦亡而汉兴,但生活在关中的,还是前秦时的那批百姓后代。
反观现在,大军只是在函谷关外数百里的睢阳停留,每天吃吃喝喝,晒晒太阳,赵佗就不得不赶紧低头。
兵不血刃,不外如是。
想到这里,赵佗也只能强忍着不甘,苦涩一拜。
“前时之事,实乃太中大夫威逼寡人,寡人惶恐,只得以金玉为献,唯太中大夫之命是从。”
“太中大夫既已伏法,寡人自当唯陛下之命以为圣诫·······”
“及质子、朝贡之事,皆当如故,寡人当另备厚礼,以谢陛下训诫、规教之恩。”
言罢,赵佗便深深一叩首,等候萧延的答复。
萧延之后的答复,大体与赵佗的预料一致,但仅有的两点有出入,却让赵佗彻底陷入凝重。
“大王既恭顺如旧,便当如是。”
“然鄙人临行之时,陛下另有交代,以问大王。”
说到这里,萧延庄严的面容明显缓和了些,嘴角也带上了些许笑意。
“大王既为汉藩,则一应制、度当比诸侯;既如此,南越当行陛下新定之推恩令。”
“鄙人此番前来,便欲携大王之诸孙回转长安,以教之家国大义;待大王百年,则诸孙当裂南越土以王之。”
“另此间之事,陛下遣大军十万以出函谷,军粮所耗者甚巨,陛下欲取南越之稻,以补关中明岁米粮之缺。”
“大王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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