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功明走了。
一个星期了。
就好像他从来都没有来过。
潮一流和赢曼而轮番找潮长长谈心,劝他不要在山村里继续待下去,说这不是他应该待的地方,更不是他应该有的生活。
可是他应该待在什么地方,又应该有什么样的生活呢?
自从能下地自由行走之后,潮一流就再也没有同意潮长长在他的床边守着。
潮一流的理由找得相当充分:“没道理我和你睡一屋,不和你妈睡一屋。”
“老妈她心情不好,经常睡不着觉,半夜你要有什么事情再叫她起来,也影响她休息。”潮长长还是有些不放心,他是瘦了很多没有错,但赢曼而这些日子瘦的一点都不比他少。
他再怎么样,也还是能吃能睡的,老妈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太有。
“我现在能有什么事情?你妈心情不好,才更需要老公陪着。你放心大胆地回去,老爸肯定把你老妈照顾的好好的,回头你妈缺了根头发,少了斤肉,你尽管来找我算账。”
潮长长一直都觉得,老妈大概永远都没有办法原谅连保险都退掉了的老爸。
可在山村的这一个月,老妈虽然不冷不热,也不曾有过什么抱怨,就是默默地没有精神也不说话。
七,一二三四五。
一周的时间一晃而过。
又是一个周六的中午。
潮长长没有在杂草堆等来潮大力,却等来了一个女生。
有点眼熟,但又好像没有见过。
女孩的装束很特别。
穿了一身潮牌,看起来没有多贵,胜在设计有那么一丢丢的时尚。
潮牌并不是女孩装束的特别所在。
真正特别的,是这个穿着潮牌的女孩,左手拿了两卷正丹纸,右手抱了一个古色古香的盒子,盒子的侧面写了遒劲有力的【文房四宝】。
女孩手上拿的东西,和她身上穿的潮牌,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完全没办法融合到一起。
潮长长的第一反应,这个矛盾的装扮中透着清新脱俗气质的姑娘,会不会就是潮大力喜欢的娟子。
但很快,潮长长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首先,他不可能对娟子眼熟。
再则,女孩身上的衣服,虽然不是什么大品牌,但从颜色到剪裁,都是今年的流行趋势。
仅仅两个月的首负继承人生涯,并不能磨灭潮长长打小就有的时尚触觉。
潮大力用朴实无华而又情意绵绵的语言描述过的娟子,大概不会买这样的衣服来穿。
可是,如果不是过来让他不要多管闲事把潮大力往表白的沟里带的娟子,这个明显是冲着他来的女孩又会是谁?
潮长长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女孩就走到了他的跟前:“有没有什么地方,能让我写幅字?”
大概是太久没有见到同龄的女生,潮长长在心里给忽然闯入的这个女生,打了一个很高的颜值分。
和水淼淼差不多能有个95分,还是比水淼淼差一点打个90分?
如果差一点,又是差在哪里呢?
想来是女孩身上的这身衣服,不太适合她的气质。
潮长长的思绪开始飘飞。
要不是上礼拜,葛功明哪壶不开提哪壶,潮长长连水淼淼都很少想起。
怎么这会儿忽然就生出这么多翩飞的思绪?
文房四宝和正丹纸。
要是搭配一件飘然若仙的白色长裙……
应该就能变成武侠小说里面的神仙姐姐了吧?
潮长长想得有点多,导致他直接忽略了女孩刚刚有问他一个需要回答问题。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发现,女孩的这个问题来的很是有些怪异。
一个随身带着文房四宝的女孩,问一个坐在杂草堆上的少年,哪里可以写字。
“潮长长。我要写幅字,你能不能帮我找个地方?”错穿了潮牌的神仙姐姐再一次表达了自己的诉求。
发音无比标准的潮cháng zhǎng这三个一出,名字的正主就更意外了。
“连通假字都念对了,你认识我啊?”潮长长认真地端详了一下这个忽然闯入他视线的女孩。
怎么来的?从哪里来的?
女孩看了潮长长一眼,颇有深意,意味不明。
“YC国际的。”女孩语气不善地表明了自己的来处。
潮长长意识到曾经【不把世界放在眼里】的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就发挥做了多年学生会主席圆场的本领,捡了之前被他遗漏的那个问题来回答:“吃饭的桌子可以吗?”
“带路吧。”但凡能被叫做神仙姐姐的,话都不会太多。
女孩要写字,潮长长很自然而然地就成了帮忙研墨的那个人。
潮长长是练过字的,尤其是一手英文字体。
用来写情书什么的,光看字就能多生出几分感情。
书法也练了好几年。
但和女孩准备的架势一比,潮长长就觉得自己变成了菜鸡。
不说别的,他从来都是拿什么笔都能写字。
女孩手中的毛笔,古色古香的,看起来像是件艺术品。
笔锋一落,直接就能看出不凡功力。
这要是不穿潮牌,穿汉服,简直就浑然天成。
不知不觉,潮长长的思绪又开始有些翩飞。
这一次,没翩飞起来,就被按了回去。
潮长长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女孩在正丹纸上写的那幅字给吸引了。
女孩写的是一副对联,一代名臣王十朋留在江心寺的楹联:
【雲朝朝朝朝朝朝朝朝散】
【潮長長長長長長長長消】
叠字、谐音、顶真,一眼就能念对的人,堪称汉语八级水平。
王十朋是宋高宗钦点的状元,文学造诣之高,使得他诗人的名号排到了爱国名臣之前。
上联,云zhāo cháo, zhāo zhāo cháo, zhāo cháo zhāo散,说的是天上的云彩,时常涌集,时集时散。
下联,潮cháng zhǎng,cháng cháng zhǎng,cháng zhǎng cháng消,表达了海边的潮水,常常上涨,常涨常消的意思。
潮一流一直嫌弃潮爷爷给他取的名字没有文化,轮到他自己给儿子取名,就差直接把四书五经都给翻烂了,最后还是一无所得。
直到去江心寺旅游的时候,看到了这副楹联,潮一流激动得差点没有哭出来。
潮一流没有念过大学,他对“有文化”的执念,异于常人。
所以他娶了书香门第的赢曼而。
所以他对潮长长只有学习好这一个要求。
这副对联,是潮长长名字的由来,从来没有在YC国际和人说过,他挺无语潮一流每每说起这个名字的由来的时候,就一通自吹自擂。
只要同学们知道怎么念就好了。
就算真的是像潮大力那样,错到实在听不下去的,潮长长也只会纠正一下发音,说清楚是怎么念的。
他自己都没把这副对联写出来过。
猛地来了一个姑娘,二话不说,就把潮长长的【前世今生】给写到了正丹纸上。
潮长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神仙姐姐操作。
向来都不把整个世界放在眼里的潮长长,被震惊得丧失了语言能力。
好在姑娘写完对联之后,先开了口:“水淼淼找你表白,你一下都没有犹豫就接受了,还说什么潮水潮水,天生一对。你眼睛是不是瞎,你要是用名字来找女朋友的话,明明,我,云朝朝,才是你的天生一对。”
神仙姐姐收了文房四宝,很是有些生气。
小女孩生气的架势,和雄浑的笔力有些不搭,就像潮牌和文房四宝组合在一起,哪儿哪儿都透着诡异。
潮长长傻傻分不清,眼前这姑娘到底是在表白,还是在生气?
收敛心神,潮长长发出了自己的疑问:“姑娘啊,你就为了这个,大老远跑来山村给我写副对联?”
“我叫云朝朝,不叫姑娘,高二的时候你就该记住了,或许更早。”云姑娘来势汹汹,全然不见了神仙姐姐的超凡脱俗,潮长长很是有些尴尬。
尴尬地说不出话。
还好云朝朝又赶在空气凝固之前开了口:“我不是来给你写对联的,我是来还你个人情的。”
“我欠过你的情?”潮长长错愕。他(曾经)是富二代没错,但他并不是什么处处留情的人。
云朝朝否认了潮长长的无端猜测:“没欠过情债,是你帮过我。”
“什么时候?我好像都没有怎么和你说过话吧?”潮长长没有说出口的是【我连你的名字都没有记住】。
“说过,两年前,我刚考上绩优生的时候。”云朝朝有心提醒。
潮长长的记忆进一步消散:“你是绩优生啊?那我们应该更加没有交集了。”
“怎么没有,我们入学那个时候,你爸不是刚给你订了一台布加迪吗?”云朝朝哪壶不开提哪壶。
“又是布加迪,我最近好像有点绕不开这台车了。”潮长长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自嘲开玩笑,“这车我都没开过就没了,不然可以载载你。”
云朝朝没有接潮长长像隔夜冷饭一样生硬的梗,颇为不屑地回了一句,“不用你载,想要车子自己会买。”
布加迪。自己买。
这位绩优生姑娘大概是对布加迪有什么误解。
潮长长决定闭上自己的嘴巴。
尬聊从来也不是他的强项。
“绩优生入学晚会的第一次筹备会,大家都在讨论你的成人礼,后来好多人都说了他们自己的,”云朝朝并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最后有轮到我,我就说MK FairWill,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潮长长实话实说,他当选高中部学生会主席那会儿,刚刚好是接受水淼淼表白的那个时候。
虽然他是被表白的那一个,但毕竟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在接受水淼淼的表白之后,专一到其他女孩不管说了什么,他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再也没有关注过谁。
“MK FairWill,就我现在身上穿的这个牌子,那时候被人说装得像国外潮牌,实际上只有三百块一件,你还记得吗?”
“或许,可能……有点印象吧?”潮长长不太确定。
他约莫记得水淼淼在某个场合表达过对MK FairWill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