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洱海道徒被囚禁在铁棺材中,一绝望,一狰狞,旁边的赖姓道徒依旧唠唠叨叨,口中说着:“道长,这两个可不是货色,您瞧瞧他俩的气色,魂魄都是精纯的很,半点污浊也无,用来修炼是再合适不过的。”
许道听见,面上的神色依旧冷峻,口中轻声吐出:“哦?怎么个非同寻常,说说。”
赖姓道徒见许道没有动手,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急忙就要继续开口解释。
但是下一刻,赖姓道徒就发现自己的身子动不了,口齿也不听使唤,他颤抖着冷汗直冒,仿佛身子上压了万斤重物。
旁边的两个干瘦道徒同样如此,皆是面色惶恐,只有眼睛能够动弹。
许道没有再理会西海道徒,他踩在铁笼上方,走到了两个洱海道徒跟前,面上轻叹。
其伸出手指,轻轻一划动,滋滋剑气切割间,两个道徒身上捆绑的锁链就皆数断裂,并有一乌色细线从许道的背后伸出,落到了铁棺材上,像蛇虫一般啃食起铜铁。
哐哐!两阵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一男一女从棺材中摔出,狠狠的砸在许道的脚前。
他们目中的神色晃动,有些反应不过来,其中那女道徒抬起绝望的面孔,目中渐渐恢复了神色,她仰头望向许道,旋即目中又发愣,像是认出了什么似的。
另外一名男道徒在解开束缚后,没有望向许道,他挣扎着爬到了女道徒身旁,紧紧抱住对方,口中想要说什么,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嘴里猩红,沙哑的吐出了几口血水。
许道瞥了此人一眼,发现这人的舌头早已经被人剪掉,无法开口说话。
许道随手弹了弹指,两道去污安神的法术便落在了对方身上,无论两人神智清醒与否,都是立刻眼皮沉重,要缓缓睡过去。
其中那无舌的男道徒尚且面目狰狞,想要抵抗许道的法术,但是在听见几个字之后,顿觉一阵久违的安心升起,紧绷的精神彻底松懈。
叹声响起:“好生歇息便是。”
许道一挥袖子,从袖中放出了几十只鳞兵,让鳞兵们扯着布匹,将两个洱海道徒裹住,抬到甲板上好生照料。
处理完这些杂事后,他转过头,将目光对向了那三个西海道徒。
其面上浮现冷笑:“你们,现在可以说话了。贫道问一句,便答一句,若是回答有差,后果自负。”
三个西海道徒的喉咙中纷纷发出咯咯声,他们的瞳孔骤缩,立刻就瞧见一股白气涌上,将他们团团裹住,其耳中杂声顿去,只有许道冷漠的声音继续响起。
立刻的,黑船底部便响起惶恐不安的大喊声,以及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啊!道长尽管问、尽管问!”三个道徒像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的就将自己所知道的东西,全都说了出来。
许道通过三人之口,顿时对整个西海,特别是附近的几万里海域,有了更加清楚的了解。并且他的所见也并非虚假,对方三人正是将人当做畜生贩卖的行商。
此类行商往来于各个岛屿之间,偶尔倒卖稀缺之物,低买高卖,但所经手最多的,还是活人货物,其也有个专门的称呼——牙人。
至于对方口中的菜人、畜人,情况则完全不同。
前者指的是没有法力的凡人,对于修行而言味同青菜萝卜,仅有魂魄可用,所以被称之为“菜人”。
后者则是指具备法力、妖血的落败修士,无论修为高低、人形与否,他们除了魂魄可供利用之外,血肉筋骨等物亦有嚼头,比起青菜萝卜,更像牛羊猪狗,所以被称作为“畜人”。
而赖姓道徒之所以驱船赶往鲛人岛,便是想通过贩卖活人赚上一票,好为自己积攒出筑基的资粮。
为了这一票能赚大,他变卖了所有家财,从原本的坐商下水,亲自领着两个伙计,购置了这条黑船出来跑单帮。
但他也不是鲁莽行事,而是早早计划了十来年,只是今年瞅着风向、航道正好,西海中还有大事发生,赖姓道徒这才狠下心来,迅速砸钱收了一批货物,急忙出岛走海。
其人运道也不错,在遇见许道之前,一路上顺风顺水的,偶尔碰上了海中凶兽,也都靠花了大钱的黑船成功解决。
这让他心中欢喜,以为往日里那些走海的行商,都夸大了海中风险……直到今日遇见许道。
被许道教训了几番,无论是赖姓道徒还是他的两个伙计,都是颇为痛快的吐出东西,丝毫不敢在许道的跟前拿大,只是一味的求许道留他们一命,必定会做牛做马。
如果只是寻常的行商,许道在逼问完后,真会考虑放对方一马,但是对方所贩卖的货物乃是活人,还涉及到了两个道宫道徒,许道想都没有想过这点可能。
其中让许道还有些在意的,是对方谈起活人买卖,半点隐瞒的意思也没有,大大方方,言语中真如谈论牲口一般,丝毫意识不到他们自己也是一个“活人”。
这让许道心中怀疑,索性好生逼问一番后,又抽出对方的魂魄,置入内天地中,好生翻阅起对方的记忆。
三个“牙人”的道行低微,即便是其魂魄好像被人做过手脚,但许道废些功夫,也就成功的搜魂起来。
他先是检验了一番逼问内容的真假,然后又通过对方的记忆,更加生动地了解起西海环境。
黑船的底部。
许道凌空盘膝,双眉紧皱,一幅幅画面正在他的脑海中不断闪过,让他的脸色比之逼问西海道徒时,更要难看几分。
通过亲眼所见、以及搜魂所得,许道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那便是西海中虽然不是活人无几,但是人之处境更是艰难。
整个西海早已是腥膻一片,修道中人虽非妖魔,但也是其中一环。
这让许道不由想起了在白骨观中时,所听闻的“十八层地狱”,其在心中默默道:“食人修法,已成产业乎?”
他有些不信邪,想通过三个道徒的记忆,翻找出造成此种局面的蛛丝马迹,以及西海中是否还有正统的道宗玄门存在。
但许道毕竟只是在搜魂,而非食魂,无法做到事无巨细的翻找出来。
其在犹豫了几番后,也彻底按捺住了食魂的冲动,道心不可破。
几次三番,三个西海道徒的魂魄已经折磨的不成形,没等许道看出个什么端倪,便先后破碎于内天地中,化作了虚无。
轻叹之中,许道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望着阴暗的船舱,又往脚下的铁笼看了几眼。
除了被囚禁的两个洱海道徒之外,下方铁笼中还有活物,也是具备法力的“畜人”,但并非是出自于吴国,而是西海本地所产。
他打量几眼后,收回了目光。
许道没有朝底下的“畜人”出手,也没有将其直接放出,而是负手往船舱以上走去。
……………………
逼问并非是眨眼间的事,其后的搜魂,更是花费了许道一番精力,历时三日不止。
这些时日里面,黑船一直暂停在原地,那两个被他救下的道宫道徒,也早早的在甲板上苏醒过来。
只是因为鳞兵的阻挡,两人不敢下到第三层,只能在甲板上一直等着,一并管理整艘黑船,给一二层的活人制备食水。
但他俩也并未就此忙碌,船上的具体事物都有那些奴工在负责,他们所做的只需要镇住人心罢了。
当许道经过一二层时,赫然发现木笼中虽然还是拥挤,但是环境和之前相比已是天差地别,不再是如猪圈般脏乱,内里活人的气色也好了很多。
其中空间最大的第一层船舱,更是新住进不少人,瞧面孔都是瘦弱一些的,偶尔间还会有话声响起,只是依旧都怯怯的很。
一路走过,等许道出现在甲板上的时候,外界刚好是午间,海面上蓝天如镜,金灿灿的日光洒在黝黑发亮的甲板上,锃亮丝滑。
许道一出船舱,便感觉像是跨入了一副油亮的画中一般,外面的蓝天白云与甲板下的拥挤压抑,互相格格不入。
这时他已经束好头发,露出了整张面孔,索性就仰头沐浴着日光,想要将脑中的种种画面都洗去一般。
恰在这时候,两道身影出现在他的身旁,呼喊响起:“参见道长!”
声音一男一女,让许道陌生,但是又有些熟悉,正是被他从船底救出的那两个洱海道徒。许道继续扬着面孔,没有立刻回应对方。
那两个道徒又分别恭敬喊道:“弟子吴碧洗,叩见道宫道长。”
“弟子梁峡,叩见道宫道长。”
两人直接跪在许道跟前,咚咚咚地就叩起头来,行三叩九拜大礼。
许道这时睁开了眼睛,目中有些诧异。他诧异的并不是两人叩首而拜,而是两人喊出的话声。
“你二人,认得贫道?”许道低头看向对方。
其中自称“吴碧洗”的女道徒,依旧低着头,有些迟疑的开口:“回禀道长,弟子皆是道宫弟子,初入道宫时曾有幸望见道长,为道长风姿所服,故记下了道长的模样。”
另外一名自称梁峡的男道徒亦是出声,其声色沉闷怪异:“弟子亦是。”
许道发现对方口齿未张,是在用某种法术振动气流,如同凡人腹语一般说话。
他扫视两人,一一对比面孔,也从脑海中翻出来一段记忆,恍然开口:“原来是你二人。”
遂又笑声说:“巧了,当年也是贫道初入道宫,你我算得上是‘同年’!”
这两人是许道当初打杀雷诏道士后,赶赴道宫参加入门典礼时,于水坞外偶然遇见的一男一女。
虽只是一面之缘,其后也并无什么交集,但道士的记忆力惊人,许道也没有将两人忘掉。
许道只是因为记忆非凡罢了,而两个道徒则是当年货真价实的暗羡、甚至妒忌于许道,被他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所触,这才深深记得,一眼就认了出来。
时过境迁,如今的两人,无论是男是女,都是叩首伏在甲板上,慌忙回到:“不敢不敢,弟子区区道徒,今日有缘得见道长,实是感激涕零。”
言语间,男道徒梁峡虽然激动,但声色闷闷,听不出来什么,女道徒吴碧洗则是已经泣声连连,让人感叹。
许道瞧着两人激动的模样,再想起对方被囚于船底多日,心中一叹,便法力使出,将两人虚托了起来。
他没有立刻安抚对方,而是声色一正,喝到:“你我皆是道宫中人,跪着作甚,起来说话便是。”
两个道徒身子一抖,以为是恼了许道,口中的泣声顿时就僵住了。但是两人随即又听见:
“此地已是西海,非是吴国,你二人沦落此地,所历之事都可给贫道说道说道。”许道温声说着。
吴、梁二人被他的法力扶着,各自面上的神色不一,但终究是一言一语的说起了经历。
原来大半个月之前,吴国天塌地裂时,非只是道宫的道士们被送出,其余的道宫弟子、奴仆,乃至整个吴国生灵,都被送了出来。
只是他们被送出的方式不同,非是乘纸船自行飞出,而是身处于吴国碎片中,随着一块块吴国天地,一并来到了西海。
那些从天而降的吴国碎片,并未直接坠入海中,而是或被西海道人收去,或在海面上变成了岛屿。
整个吴国大地,以零散破碎的状态重回山海界,统统融到了西海当中。
其中越是靠近道宫的地界,分裂的就越细小,几乎是将整个洱海都搅和了一遍,然后随机抛洒一般。
吴、梁二人便是身处于道宫的一艘楼船上,同其他人一同来到了西海。但落入西海后,立刻就被附近的西海道人所捕,直接沦为了货物。
许道听着两人的述说,赫然意识到,吴国当日的天崩地裂,果真不只是玉碎之策,更是薪火相承之策。
他看着跟前两人,心中尚未琢磨出什么意味,但额间的烙印却是跳动起来,让其神魂一并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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