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台官员,最大的特色便是能言善辩。
而仅从刚才的对话来看,上官不悦无疑是中间的佼佼者。
赵岩思索了一下,说道:“我朝向来主张不拘一格选拔人才,既然上官不悦自荐为御史大夫,那便由朕提出三个问题,由他与陈重比试一番,谁讲得更好,谁便可担任御史大夫,如何?”
“臣以为,此法可行!”萧敬业率先说道。
“臣附议!”下面的群臣同时答道。
他们更好奇,赵岩会提出什么样的问题。
当即,上官不悦和陈重同时站到了大殿的中央。
赵岩思索了一下,开口道:“第一个问题:若朕未采纳你的谏言,但你觉得你乃是为天下民生着想,你是否会选择死谏?”
在大周,死谏几乎是文官集团中的优良传统。
世上没有死谏解决不了的事情,如果有,那就死谏两次。
除了年前赵岩那次斩杀冀城县令崔万山那次,死谏都是言官纳谏的好方式。
“陈重,你先回答。”赵岩笑着问道。
陈重思索了一下,回答道:“陛下,自我朝太祖以来,御史台,上监察皇帝,中监察百官,下监察万民。死谏就像是武官战死沙场一般,若微臣掌握着真理,为了江山社稷,定然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
陈重语气铿锵有力,而这个答案也几乎算作标准答案了。
顿时,所有人都看向上官不悦。
上官不悦胸膛一挺,拱手道:“启禀陛下,臣以为死谏是一种自私的行为,乃是从道德上绑架陛下,容易让陛下做出不理智的行为。臣认为,若臣心中所想确实为国为民,陛下不可能不明白,不可能不和臣达成一致。若陛下一意孤行,那定然就是想要当一个昏君,那臣死谏还有何用,若陛下心系国家百姓,但仍然没有接受臣的谏言,那说明是有些地方臣考虑不周,臣就更不应死谏了,而是应该引咎辞官。”
上官不悦这段话,直白些来讲就是:我来谏言,你若不听,只有两个可能,其一,你想做昏君;其二,你比我想得更加深远,这两种可能都无须去死,死也并起不了什么作用。
二人的回答可谓是截然相反,仅从说辞来讲,百官也不知到底该选择哪一个。
赵岩对二人的回答没有作任何评价,接着问道:第二个问题,若你知道一件重大案件的真相,不报,将死一人,若报,将有百人死亡,你是报还不不报?”
听到这个问题,百官都陷入思索中,这个问题,实在太难回答了。
“上官不悦,你先回答。”赵岩问道。
上官不悦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启禀陛下,臣定然上报。”
“今日若因百人而冤死一人,明日将因千人而冤死百人,后世若参照此规则行事,最可怕的不是总会有人冤死,而是我们看待案情的逻辑就变成了如何去保护大多数的利益,长此以往,国法何用?祖宗之法何用?几千年来沉淀下的礼教何用,若不报,那就是国家的罪人,是要被我们的后世子孙耻笑唾骂的……”
陈重张嘴欲言,突然不知道说啥了。
我若同意吧,显得我跟风,我若不同意吧,我就变成了被子孙后代唾骂的罪人了。
陈重思考了片刻,说道:“陛下,臣以为上官不悦所言,有失偏颇,大周文武百官们要做的,不就是保护大多数百姓的利益吗?”
“你放屁!”
“我大周文武百官保护的是士大夫阶级的利益,城门外那么多灾民,敢问副使大人可曾捐过一粒米,饥荒的时候,有人的饭桌上是鸡鸭鱼肉,但大多数百姓却在啃树皮,吃观音土。微臣最讨厌的就是你们那些不体察民情,只会信口开河,纸上谈兵的官员,都不识人间疾苦,还瞎写瞎谏!”
“你……你……粗鲁!”陈重气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能在大庆殿上骂人说脏话的,他还是第二个,第一个正是龙椅上坐着的赵岩。
由于上官不悦的攻击力太强,百官都不咋愿意与其搭腔。
大殿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哈哈,这个上官不悦,真是个炮仗啊,不过话粗理不粗,朕很喜欢。”赵岩在心中喃喃说道。
“咳咳……”
赵岩坐正身体,干咳了一声后,接着说道:“第三个问题,若朕与你的父亲同时掉在河中,周边十里内,只有你在,并且你善于游泳,你会救谁?”
这个问题变种无数,几千年都没有人能给出一个标准答案,赵岩倒看看二人会怎么回答。
而此刻,文武百官们也都傻眼了。
大周尤为看重孝道,但忠君也是士大夫阶层的第一准则。
赵岩率先看向陈重。
“陛下,自古忠孝难两全,臣愿意舍小家为大家,自然是救陛下,我相信,我父亲也会让我先救陛下的。”
“上官不悦,你呢?”
上官不悦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申屠义,然后说道:“陛下,臣自然是先救我的父亲,因为若陛下掉进河中,乃是禁军的责任,救父亲乃是一个儿子的责任。若禁军失职,你臣就先救最近的那一个。”
申屠义白了上官不悦一眼,心中喃喃道:老子怎么可能让陛下掉进河里,掉了也轮不到你救啊!
听完这个答案,赵岩笑了笑,说道:“今日便退朝吧,具体的任命结果,将于明早由中书省下发。”
当即,就退朝了。
文武百官们谁都没有看出赵岩到底倾向于哪一个。
一刻钟后,垂拱殿内。
赵岩本欲睡个回笼觉,萧敬业却要面圣,只得让其走了进来。
“陛下,不知你心中最合适的御史大夫是谁?”萧敬业问道。
赵岩想了一下说道:“二人各有所长,不过朕更倾向于上官不悦。”
萧敬业有些担忧地说道:“陛下,此人太过于另类,若成为御史大夫,恐怕每一次上朝都会横生枝节啊!”
赵岩微微一笑,说道:“在朕眼里,上官不悦就像一个警钟,只有他不停敲打,我大周才不会沉浸在安逸圈中,至于他,也需要你去敲打敲打。他情商太低,容易得罪人?”
“臣明白了。”萧敬业说完后,紧接着问道:“何为情商太低?”
“就是人缘太差!”
萧敬业认可地点了点头,此人若不为官,不做御史,估计两天能被别人打三顿。
但御史这个职位似乎就是这样,怼官怼贵怼皇帝,冒着生命危险,只为让朝廷变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