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祖世家,殷氏宗庙。
种生殿。
万千魂灯布满四壁,虽有风动,然而难以吹动任何一盏魂灯上冉冉升起的火苗。
殷氏奴仆数十人一斑,交替巡视这座浩大的殿堂,检查着每一盏魂灯的灯火,见有灯火微弱者,便要及时记录下来:“旁支血脉殷堂,魂灯萎靡难振,疑似寿元将近,报请种生殿族老处置。”
奴仆们将魂灯信息记录于玉简之上,抄送至掌握种生殿的族老手中。
用不了多久,便会有殷氏族人被派过来,再度查看对应魂灯魂火燃烧青壮,若记录属实,便会采取对应举措。
此时,一支奴仆班队停在对应殷堂的那盏萎靡魂灯前,抄送讯息以后,便静静等候。
不多时,便有二三个衣着精美的殷氏旁支族人被派过来,仔细检查了殷堂的魂灯,为首者一边检查,一边开口令几个手下记录信息:“殷堂,旁支血脉,年岁不过三十。
或因劳累过度,以至积劳成疾,寿元衰枯。
其生辰八字为……”
说到‘殷堂’的具体生辰班奴仆皆是心神忽恍,未听明具体内容,那一段重要信息已经被为首的殷氏族人说过了,只听到为首者接着道:“殷堂生辰八字,正对应近支宗亲,善济堂长老之命格。
可以殷堂之命元,作为善济堂长老种生基之用。
事后,补偿殷堂父母妻儿筑基丹一瓶。”
为首者令几个手下将信息都记录过,抄送至种生殿长老知晓以后,便令人取下了殷堂的魂灯,一路护送魂灯而去。
留下一班奴仆在原地感慨。
“也是殷氏族人,彼此之间待遇却是天差地别。”
“旁支远支比不得近支,近支比不得宗亲,宗亲比不得嫡脉,哪个世家都是这样的……”
“哎,殷堂此人,我还认识。也是个踏实的人。
他与那善济堂的长老有些仇怨啊……据说是善济堂长老强辱了他的妻子。
这下,他寿元衰枯,却要便宜了自己的仇人。
用自己的寿元,给那善济堂长老做生基……”
“这样的事情,咱们见得还少么?莫要再多话啦,反正也是主家的事儿,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咱们非是雷祖血脉,纵然要为某位殷家子做生基,为人延命续寿,那也是不够资格的。”
“啧……”
一班奴仆的窃窃私语之声在大殿内时隐时现。
他们转过一排排魂灯,不多时行至殷氏嫡脉的魂灯前,只觉此间魂灯一盏比一盏明亮,隐约有雷电缭绕其间,散发出难以名状的威势,也令他们各自内心不自觉生出几分恐惧来,更不敢再多言语。
奴仆们低着头颅,拿出种种工具,为一座座魂灯擦拭尘埃。
这里的魂灯聚集如山,众奴仆皆是这一座火山中穿行的凡人。
嫡脉魂灯山清洁殊为不易。
几乎每隔二三日,便有奴仆不慎踩空,直接被一座座魂灯燃起的雷光之火烧成虚无。
但这样凶险的事务,他们却不得不做,哪怕每隔几日都有同伴因此丢掉性命——殷氏族中,旁支子弟一旦寿元衰枯,就可能成为某个族老种生基的养料,如他们一般的奴仆,境遇只会比旁支远支子弟更凄惨,难有幸免。
奴仆们想要多活几日,唯尽全力做事,全神贯注,如此才能免于在这陡峭的魂灯山上一脚踏空,被某一盏魂灯烧成灰烬。
众奴仆正在小心翼翼地擦拭魂灯之时,魂灯山中,猛然传出一声惨叫:“啊——”
奴仆们纷纷举目四顾,彼此声音在魂灯山中交杂成一团。
“怎么了?”
“又有谁死了?”
“先别慌张,各自且做好各自的事!”
一班奴仆们纷纷出声,令这空旷的种生殿,也猝生几分紧张感。
满室魂灯寂然不动。
奴仆们带着惊慌的声音,猛然被一个更惊恐的声音贯穿:“嫡脉!有嫡脉魂灯熄灭了——”
“嫡脉魂灯熄灭?!”
“哪里!”
“这怎么可能?!”
众奴仆更是惊惶,纷纷望向那声音源出之地。
立时看到,一个瘦弱奴仆瘫坐在阶梯上,在其身侧,一盏以温玉神金所打造的灯盏,灯盏之上,已无魂火燃烧!
魂灯熄灭,真灵消无,果然是死了的!
“是嫡脉长子,是嫡脉长子殷、殷、殷长林小主人的魂灯!”那奴仆依旧瘫坐,口中喃喃自语,声音忽而高亢,忽而低沉。
其他奴仆俱是脸色苍白。
内心皆闪过同样的念头:“我命休矣!”
嫡脉长子,极可能是下一任殷氏家主的殷长林身死,将在世家之中卷起多么巨大的风暴?
其实不言而明。
如他们这般奴仆,虽不是导致殷长林身死的元凶,但亦难免遭到迁怒,一个个都要成为殷长林的陪葬!
这般重大的事情,也不需要几个巡殿小奴来抄送上报了。
几个奴仆心神正自惊惶之际,大殿门口猛然卷进一团团雷光,一道道身影裹着雷光,步入了种生殿,直奔嫡脉魂山这边。
种生殿族老神色阴沉,领一众随员急匆匆来了……
宗室堂族老与另外诸堂族老闷声来了……
殷长林几位嫡脉长辈,手握大权的族老奔入大殿……
掣电军已在族中强者的命令下,团团围住了种生殿,更分出数股,去往雷祖世家诸嫡脉、旁支、近支聚集之地,封锁各地,保证消息不会走漏半分。
随着一道紫金雷霆落入种生殿,雷祖世家举足轻重的人物皆已聚集在此。
那道紫金雷霆勾勒出人首而龙身的形影,处于大殿任何方位,皆如处于大殿中央。
他头戴帝王平天冠,身着九雷盘龙袍,周身流转道韵,竟与雷祖虚影有七八分肖似。
此人自非古神亲自降临。
乃是雷祖世家当代家主,殷玄太。
“长林今日死于魔类王安之手,雷祖已亲自降下神意,将此事通知于我。”殷玄太环视四周神色凝重的族老,徐徐开口。
声音平静,似无喜悲。
——已死去的嫡长子殷长林,便是他最为看重的儿子。
诸族老面露惊容,完全没有想到,嫡长子之死竟是由老祖宗亲自传递神念给家主的,这岂不是说明殷长林之死,全在老祖宗注视之下,祂当时可有出手救助?若是已然出手救助,眼下殷长林偏偏还是殒命,那这背后的意味就有些惊悚了……
那个王安,究竟何方妖孽?
“雷祖已然言明,飞升河中孽魔淤积,此河贯通天地大道,因其被孽魔真髓淤积,以至于天地大道自生阻隔,使得祂的气息无法完全降临现世,也就无法发挥出自己的神通威能。
以至于令魔贼王安抓住机会,害了长林殒命。”
殷玄太接着言语。
此番言语一出,众位族老面上的惊色才消褪了不少。
老祖宗的气息无法降临现世,所施展力量,也就穿透不了大道阻隔,那王安能抵挡住这般状态下的老祖宗之手段,虽然也算不俗,但却也不会叫众人觉得惊悚。
“纵然如此,雷祖亦为本族天骄之陨落,甚为惋惜。
已然许诺于我,将在雷池之中,为殷长林重塑真灵,铸炼体魄。”殷玄太说到这里,一直无喜无悲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意。
雷祖这般承诺,才是他能保持心神静定,未有迁怒于他人的真正原因。
诸族老闻言,内心各自反应不一,但表面上却都是齐齐恭贺殷玄太。
能在雷池之中塑造真灵,铸炼体魄,殷长林可以说是因祸得福,经过此一番淬炼之后,其几乎就相当于雷祖亲子,血脉力量远远强盛于在场任何一人,初生就握有恐怖威能,更非他们这些雷祖后裔可以比拟!
殷玄太只要众人表面的恭顺即可,以他如今身份,加上手中握有的力量,足够这些人纵然内心不够恭顺,却也不敢做出丝毫反抗己身的举动,这就够了。
他接受了众人的恭贺,旋即话锋一转,又道:“雷祖有言,魔贼王安成长速度耸人听闻。
今其不论神魂还是体魄进境,都已将触碰到现世之界限。
甚至神魂偶有灵动,能够突破界限,在飞升虚空游渡——此獠继承了人祖传承,若不尽早诛除,必然成为吾等心腹大患!”
“此贼竟修炼到了如此境地,触碰到现世之界限……”有族老终于找到机会,当即开口道,“前些时日,我们调查此贼,其分明尤在武道第四境‘鬼神’之境。
但既其实力已触碰到天地界限,鬼神之境只怕不足以说明其之真实实力。
修行诸境中,若欲触碰天地界限,最低层次却要法身之境方可!
当以法身境修为,看待王安此贼!”
那族老此言一出,其他人都纷纷附和。
就连殷玄太都点了点头,开口道:“玄神大兄此言不错。
一直以来,皆是我等困于修行境界之分,因而误判了王安的真实实力,从其展现出来的种种战力来看,确实纵然是与法身之境相比,亦不遑多让。
如此,针对此贼形成剿杀,亦需派出能镇杀法身的战力!”
“此獠确实仍在鬼神之境修行,为何就能超格鬼神之境如此之多?能发挥出法身战力?这未免太过匪夷所思……”有族老想不通原因,皱眉低语。
殷玄太看了那出声的族老一眼,缓缓解释道:“王安此獠之修行,自武道起始,此后融汇修行之道,至于鬼神境时,已然自开天地。
其如今修行所走的每一步,皆是在开创自身的修行体系。
因此,莫要看其只在武道鬼神之境,其实他本身已全然脱离境界之快,无人知其未来如何。”
此番言语,可以说是对王安最大的赞扬了。
即便王安斩杀了殷玄太的爱子,他也不得不承认,王安此獠确实已走出了武道、仙道两大修行体系的桎梏,走出了自己的新路。
众人俱会意点头。
殷玄太则道:“雷祖亲自传令,诛杀王安之事,我们不可轻举妄动。对方积累越发雄厚,若不能一击必杀此獠,则可能会成为此獠晋入更高修行层次的踏脚之石。
因而若无一击必杀此獠之保证,则需按捺蛰伏。
飞升河受孽魔真髓堵塞,以至天地大道阻隔古神与现世的勾连,使得古神气息数千年难以降临现世。
但而今转机已然出现。
那道飞升之河,被佛门一位菩萨分流,容纳入了其之天相当中。
诸多神明曾经齐齐出手,意图将孽力转入那未过飞升河的菩萨天相之内,但终究功败垂成。
菩萨陨落,其引入飞升河水的天相亦是一半跌回人间,一半砸碎了幽冥,碎裂幽冥容纳了其之天相,得以形成今时的冥冥世界。
天相河从此枯寂。
但时至如今,此河又有复苏的征兆。
诸神重临人间的转机便在此处。
雷祖欲要重新推动分流飞升河中孽力真髓,将之分流入那已陨落菩萨的天相河中。
借此使得大道阻隔削弱,其之气息得以降临现世。
并且将已重塑的长林也一并带回。
在此之间,我等需要配合雷祖此次谋划,努力接引人间的那一半天相河,加快其之复苏!”
远古之时,诸多法身、乃至天相境界修行者都难以知悉的秘辛,此时便被殷玄太轻描淡写般说出。
而诸多族老听得其所言,亦没有任何惊讶之色。
他们乃是一尊古神的后裔,自在人间传续以后,暗地里不知配合古神做下了多少黑暗之事。
便是导致一尊菩萨陨落,其天相砸碎幽冥之事,雷祖世家也多有参与。
如今,雷祖不过是令他们把过往未能做成的事情再做一遍而已。
那尊菩萨已然陨落,估计是沦入飞升河,成为了孽力真髓的一部分,而其所遗留的天相,却在缓缓复苏。
这般情况之下,雷祖世家运作完成此事的概率便要大大增加。
毕竟如今那天相河已然没有菩萨境大神通者看顾了。
“是北漠白阳教所把守的那道河流?”有族老大抵是觉得此事年代久远,有些记忆不清了,因而出声询问殷玄太一句。
毕竟,此事距今已经过去了数千年。
有族老渐渐记不清数千年前的故事,也属正常。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