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鸿猷在草原上寻找大部队的时候,马栋这边也没闲着,在勘查建城地点的同时,也与唐突乌梁海的势力开始交流。
大军穿过唐努山之后,看见的那条流淌在广袤草原上的大河,当地人有称叶尼塞者,也有称色楞格的。同行的锦衣卫拿出地图,回禀马栋道:“此河元称剑水,中原称之为谦河——与之汇合的那条现在还没有名字。此地人口繁衍众多,非我等来时的不毛之地了。”
马大帅大手一挥道:“剑水这名字虽好,但如此大河,称水不伦不类,此后这两条河还是叫大小谦河吧。至于人口——”于是就这样定下来两条河名,至于人口怎样,马栋没说。
大小谦河汇聚之处,此时有鬲昆人(柯尔克孜)聚居,帐落千数,胜兵过万,受扎克图汗统辖。鬲昆人种黄白混合,虽然黑发居多,但深瞳高鼻,与中原人相异。
成吉思汗崛起时,富饶美丽的唐努乌梁海曾归其直领。成吉思汗在此设五部断事官,安排军队驻守屯田,征收赋税等,此地当时有多民族聚居——汉人不少。
明代时瓦剌崛起,汉人多数内迁,此地只剩畜牧人。数百年来互相征伐,早把汉人留下的农耕文明破坏殆尽。鬲昆人占据此地后,仍以畜牧为生,形成十余帐为一“爱曼”,十余爱曼为一“比”,“比”之上为鄂托克的草原常见的领主政治结构,生产水平极其低下,不立文字,有信奉萨满者,也有信奉藏传佛教的。
虽然臣服于卫拉特部扎克图,但鬲昆人与瓦剌人并不对付。其自有四王——号图瓦、叶泽尔、阿勒蒂尔和阿勒蒂萨尔,每个王国分领几个鄂托克不等,阿勒蒂萨尔王是四王之首。
明人大队数千,荷枪实弹,驼马万数,穿山而来,早就惊动了此地鬲昆诸部。
因军情局此前在此地也有落子,他们与鬲昆诸部已经建立了联系,因此双方还不算对彼此两眼一抹黑。马栋率军进入唐努乌梁海之后,三年前“流落”在此地挣扎求生的几个“皮毛商人”也总算熬出头来了。
本代阿勒蒂萨尔王阿扎马特联系上了这几个皮毛商人,表示自己要率领其他三王,鬲昆全族鄂托克以上,前去拜会马栋,因怕语言不通,礼数不周到,希望这几个汉人能跟本族的来人通报一声,本王有重谢——同时用上好的皮子聘请他们做个通译。
这当然是件好事,已经定下建城地点的马栋也需要与本地人建立联系,听了锦衣卫通报后欣然同意,同时对这几个离家万里,为国坐探的锦衣卫也给予了犒赏。
为避免误会,鬲昆诸王未敢多带人,每人身边就几个亲近人,捧着马奶酒,赶着羊群。虽然如同走亲戚送礼一般,但鬲昆族此时并无礼法,也不知道如何与汉人打交道,这般还是本代阿勒蒂萨尔王阿扎马特与其他人商量了好几天的结果。
马栋在帐中接见他们时,见鬲昆贵人没有显得脏乱的,大多头戴白毡帽,身穿圆领麻布衬衫,外套羊皮无领对襟长皮袄,脚蹬皮靴,个个显得干净利落,心中暗自欣赏。
一行人进入明军营帐后,一路所见,早就突破了他们想象力的极限,越走胆子越小。等进了中军大帐,见了马栋麾下诸将穿着打扮,更是目眩神迷。
阿扎马特此际三十多岁,身高体壮。进来后就带头脱帽鞠躬,行蒙人的抚胸礼——鬲昆人除了独生子十岁以前留四块头发咎之外,其余男子一律光头、且不留胡子。此际二十多人一齐脱帽鞠躬,让马栋觉得本来昏暗的大帐内好像亮了亮。
鬲昆人虽然此际未立文字,却有本族语言。又因受瓦剌统辖多年,爱曼以上部民也通类似蒙语方言的瓦剌语——拜英宗所赐,大明这方面的通译有的是。行礼过后,阿扎马特就张口道:“阿勒蒂萨尔部阿扎马特率本部诸首领拜见大将军。”
马栋在帅案后面拱手回礼。按照锦衣卫通报的当地风俗,大帐内已经铺了地毯,摆上了茶几水杯,马栋回礼后转过桌案,将手一摆,示意他们落座。
阿扎马特见马栋与诸将都坐在椅子上,却让自己坐在地上——虽然自家平时也不坐板凳椅子之类,但心里却腾的拱上一股火来。
还没等他说什么,却听马栋喊道:“来人,将帐内桌案撤下!摆上跟客人一样的蒲团茶几!”几个红光满面的“通译”大声翻译了,阿扎马特喜出望外——若马栋先撤了桌案,却起不到这般效果。
双方落座后,阿扎马特先介绍一下自己这方的人物,马栋也对等介绍,阿扎马特等人心里越发放松。寒暄过后,马栋就表露意图道:“大明承继蒙元天命,吾皇陛下欲全复昔日疆域——本帅此来,要建定边城,并将此地纳入朝廷管辖之下。”
阿扎马特听了毫不奇怪,汉人率领强军,渡瀚海,跨高山,肯定不是过来玩的。瓦剌崛起之后,鬲昆为其部众百多年,历任卫拉特(瓦剌别称)汗对下辖诸族只有搜刮的份儿,鬲昆早苦之久矣。
因此换个主子,对鬲昆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难过的事儿——今日鄂托克以上全数到齐,连一个请病假的都没有,说明这些人对汉人来意也猜的八九不离十,他这位早就想背叛卫拉特部的阿勒蒂萨尔王甚至不用鼓吹。
但作为鬲昆共主,他的城府还是很深的。闻言只是先做出愕然表情,随即若有所悟似的点点头,却不急着表态。鬲昆各部内部虽有争斗,但对外的时候非常团结,见他不答话,在座的鬲昆贵人也都沉默。
马栋说了一句后,见阿扎马特没什么反应,有些不得要领,就看向那几个“皮毛商人”。这些人早就将鬲昆对瓦剌的态度告知大帅,见他看过来,其中一个点头微笑道:“大帅,嘎日迪小王爷怎么不在帐中,他还答应卖给我两条火狐皮子呢。”
王栋一愣,随即暗自骂自己猪头,枉为一军之主,却比不上一个锦衣卫探子的见识。
其实。这还是骄矜心态作祟的缘故,王栋以为自家代表着朝廷,而朝廷么,自然是汉人的朝廷,因此此次与鬲昆诸部相见,竟然将最重要的政治筹码扔在帐外。
闻过则改,马栋向自己亲兵使了个眼色,对阿扎马特低笑道:“漠南蒙古,都已受朝廷策封,漠北喀尔喀部虎喇哈赤等,也都顺承皇帝旨意,称臣纳贡,虎喇哈赤得封一等郡王,赐亲王袍服——这些事情你们知道否?”
阿扎马特微微欠身道:“知道些。我们塞外之民,爷听说薛禅汗的转世真身就是汉人的皇帝陛下。他在塞罕坝召开盟会,我族距离塞罕坝万里之遥,族小力微,却没有得到觐见的机会。”
马栋微笑道:“阿扎马特,你将来未必没有觐见陛下的机会,看你怎么做了。”阿扎马特听了,还是不语。马栋心知他想待价而沽,心中明知这是谈判应有之意,却还是有些微微恼火。
此时,帐外亲兵报进,嘎日迪王子殿下要进帐。马栋点头道:“让他进来。”
嘎日迪进帐之后,鼻孔朝天环视一圈,抱拳拱手道:“大帅,这些是什么人?”副总兵范广春从地上起身道:“这是鬲昆族首领阿扎马特及其部众鄂托克等。这是某某——”就要介绍一圈。
嘎日迪嘴角一抽,打断范广春的话头,对着马栋吐槽道:“大帅,您是不是太给他们脸了?就是我父王在此,也不能让你坐地——这些鬲昆人算什么东西?敢与大帅平头论交?让他们跪着说完话都是恩情!”
这家伙的蒙语字正腔圆,说的声音还大,配合上一副屌炸天的表情,一下子就把鬲昆人的仇恨值拉满,统统对他怒目而视。
阿勒蒂亚尔王很有涵养,对嘎日迪的话充耳不闻,点头对马栋道:“塞罕坝之会,扎克图汗不知为什么没有参加。后来我等在他的金帐盟会时,扎克图汗对虎喇哈赤有些瞧不起,以为他把蒙人都卖了,却只换了一套亲王袍服,卖的也太贱了。”
他说的是卫拉特语,嘎日迪也能听出个大概。他满脸震惊表情听阿扎马特辱及自家父王,怒发如狂,想也不想,头一低对着阿扎马特就冲了过去。
阿扎马特说这话本就是回敬嘎日迪嘴欠的,早有准备,从地上一下子弹起来,双手一伸,就抓住了嘎日迪的双肩。
阿扎马特的鬲昆语意思是“勇士”,嘎日迪蒙语的意思是“凤凰”,虽然名字代表不了武力值,但这二人的武力值差别就像名字那么大。
嘎日迪低头猛冲,被阿扎马特借势矮身,抓住他肩膀用力一顶,就将之举了起来。他刚想把这个口吐莲花的王子给扔在地上,突然看见马栋脸罩冰霜,用冰冷的眼神盯着他。
阿扎马特心中一凛,忙将嘎日迪轻轻放下。嘎日迪还要动手,范广春一声喝骂道:“嘎日迪,够了!此处乃大帅军帐,你想寻死不成?”嘎日迪听了这话,也冷静下来。
马栋将茶碗往桌子上一撂,冷哼一声,道:“把在我帐中动手的都拖出去,打二十军棍!”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