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城南小院中。
周逸一脸冷漠,左手托着宝珠,右手用力抽打。
“让你皮!让你使坏!让你乱开车!
宋县丞一把年纪了,你给他整这么一出后宫粉黛三百,夜夜当新郎,还让不让他活了?
不就是当初庆春楼里给吕捕头捧了一回哏,至于这么记仇?
以前还没这么爱胡闹,现在变成珠了,反倒变本加厉了?”
啪啪啪啪……按照麻老记忆中的封印手法,运转术道之炁,连续拍打了数十下后,周逸开始低声喧念起佛经。
小院门口,刚刚返回的陈池一边拾起书本,一边叹息。
“早说是在学佛经了,就是不信我。”
若非他自己亲身经历,怎么也无法想象,世间竟会有如此可怕的珠子。
但凡多看上几眼,或是被珠光笼罩,都会沦陷其中。
可按照师父的说法,这珠子本身并无恶意。
只不过是凡人自身杂念过多,心志又不够坚毅。
方才被它看穿人心深处,最渴望的念头。
并且以此念,构造出梦境。
人缺什么,想要什么,渴求什么,珠子都会在梦里逐一满足。
然而世间又岂会有十全十美之事?
等到全都满足之后,美梦往往会在刹那间反转,演变成一场噩梦,将人心彻底拉入绝望的深渊。
自己就曾着过它的道,委实可怕,至今偶尔还会做噩梦!
唯一能够不受影响的,恐怕就只有师父了。
这么一颗珠子,若是流落世间,不消说,绝对会引起天下大乱。
想到这,陈池不由得念起某侍女的好来。
侍女姐姐虽然惫懒、刁蛮、聒噪、贪吃、好捉弄人,可和一颗祸乱世间的珠子相比,还是前者友善一些吧。
“她要醒了。”
耳旁传来周逸的声音。
陈池赶忙将注意力重新投入书本,目不斜视。
周逸则随手一抛,精准地将珠子扔进里屋榻上的被窝中。
光华尽敛。
不多时,传来少女的哈欠声,以及一阵刻意压低的惊呼。
显然她发现,此时已是午时,自己又又又睡过头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后,她蹑手蹑脚,以袖掩面?低头走出。
周逸问:“这么早?准备去哪?”
香珠被捉了个现形,满脸尴尬?干笑着挥动小手?“早……早啊。某去给你做早食啊。”
“不用了,小僧和陈池已经吃过。”
周逸看向一双小手绞在胸前无处安放的香珠:“也罢?下次别再起那么迟了。洗漱完,自己罚抄佛经?宣念佛经?以及小僧的注解。”
香珠暗松口气:“是,先生。抄多少遍?”
“抄到吃晚饭为止。”
“我……好吧。”
周逸看着香珠蹦蹦跳跳去井边打水的背影,收回目光。
小侍女的本体,便是那颗看透人心、入梦演梦的珠子。
早在一个多月前?她体内那道封印?就已开始摇摇欲坠。
这也使得她经常陷入“沉睡”状态。
而一旦开始“沉睡”,她就会变回原形。
这些日子以来。
珠子存在的时间,越来越长。
变回侍女的时间,自然越来越短。
周逸便按照麻老记忆中的封印手法,重新加固了她体内的封印?效果却并不明显。
直到偶然一次,周逸一边拍打?一边念诵佛经,效果却出奇的好。
竟将香珠的“沉睡”时间?缩短到了十个时辰以内。
而在清醒的两个多时辰里,香珠却并不知道此前发生了什么?自己变成了什么?又做过什么?自我感觉只是睡得久了一些。
也不知她自己有没有察觉到不对劲,总之,从来没有问过周逸。
周逸当然也不会告诉香珠真相。
这个遇到鬼怪都要吓一跳的小侍女,要是知道自己其实人如其名,真的只是一颗珠子,估计会三观崩塌,直接原地毁灭吧。
既然佛经见效,周逸打算接下来就让香珠自己抄经、颂经、学经。
免得他还要夜夜拍打,发出奇怪的扰民声。
“每天花上半个时辰,给小僧洗头洗衣做家务,再用一个半时辰,自己抄抄佛经休养身心。剩余时间变成珠子,倒也能接受……
……你既不问,我也不曾打过诳语。
阿弥陀佛。”
之后几日,宋县丞都没有再来过。
文和县里风平浪静,大雪纷飞,小院如春,只是没了吕捕头、孔公子、徐小郎君等浑人,日子稍显枯燥。
好在很快,周逸又找到了新的乐趣。
这一乐趣,来源于麻布口袋里的武学秘籍。
其中一部小册内,竟夹藏着一篇昔日的佛门武学,其名曰《佛武护法功》。
周逸本以为是类似少林易筋经七十二般绝技之类的武学。
可事实上,这篇功法的精髓,在于七十二种手印。
如无畏印,宝瓶印,降魔印,不动根本印……这些手印在周逸看来,并不难上手。
他只用了不到半个月,便掌握了七七八八。
配合佛门武学使出,当能释放印法本义。
以印证道,以武护法。
城隍庙前,大雪纷飞。
高达七丈的牛头,从天而降,释放出滔滔血煞之气的巨掌,轰然压向雪地中的白袍僧人。
嗡!
方圆五十步的雪地,齐齐向下塌陷,变成了一座大坑。
如今的耗头,实力已然超过当初的楚夫人。
即便是一掌之力,也非普通的封号县主所能承受的。
与此同时,头戴斗笠的颀长男子,也从斜刺里钻出。
他的身形速度快若流星。
他的拳头,还要快过身法速度。
一拳轰出,一个呼吸间,竟分裂出千百道拳影,化作密密麻麻的青光,席卷向周逸。
面对牛头和马面的围攻,周逸依旧纹丝不动。
他的身体完全悬空,僧靴下气雾氤氲,如踩青云。
而他的双手内缚,以两拇指压无名指甲,两食指竖合如剑,正是不动明王印。
一股磅礴威严的气势,升腾而起。
天地灵力,似都归集于周逸的手印之中。
他的体魄在这一刻得以威武壮大,任凭牛头马面攻势如潮,力量再大,速度再快,也不动如山,外魔不侵。
突然间,他低垂的眸子打开。
双臂下沉,十指顺势从不动明王印变为触地印。
“唵嘛呢咪……”
一股巨力从手印中涌出,裹挟着飞雪与冰柱,宛如滔天巨浪,化分两道,旋转着奔涌而出。
牛头双臂交叉,试图抵挡。
马面抽身疾退,也想避开。
“吽!”
一声佛音落下,牛头马面同时被击飞出去。
周逸松开手印,目光一闪,化作结界的榆钱叶符现在出身形,护住牛头与马面。
随后他挥袖,收起叶符,城隍庙前的景象恢复如常,地面也并未塌陷。
啪!啪!
牛头马面同时落地,相视一眼,朝周逸拱手。
“大大王威武。”
周逸没好气道:“威武什么,你们两个和我试招,哪一次用过全力的?”
耗头摸了摸大牛脑袋,咧嘴一笑:“即便没用全力,那也用上七八分力了。否则根本不够法师打的。”
马面也点头道:“何况法师对我们,也并未使用全力。没想到这看似普通的手印,竟有如此威力,佛门武学,当真不凡啊。”
“这倒是实话。”
周逸望向远方,目光幽深。
数十年前的佛门护法和武僧们,应当也都精通佛武。
他们也不会像普通僧众那样束手束脚,放不开杀戒。
却依然没能守护住中土佛门。
所以说,武力固然重要,可重建六道轮回,恢复幽冥秩序,同样尤为关键。
可近日来,分身府城隍那边,却遇上了些小麻烦。
这令光头的烦恼,一不留神间又增加了一丝。
周逸正想着。
忽然,他耳畔响起一阵呼唤。
“法师,法师可在?
黄某有事远行,估摸着有一阵子将要不在广元郡。
广元郡乃是南方香火必争之地,萧山神日渐势大,并且有些古怪。
或许,法师应该亲自来坐镇了。”
周逸的念头瞬间飞至广元郡府城隍庙里。
泥塑金身下,锦衣大氅一副富家翁装扮的黄虚,朝城隍老爷拱手作别,随后匆匆走出城隍庙,坐进门外的那辆马车。
水雾环绕的马车,飘行于半空,转眼不见了踪影。
“什么事啊,走这么急?”
周逸低声喃喃。
对于黄虚所说的“南方香火必争之地”,他这个月来,算是深有体会。
广元郡府,下辖八县。
主城之中,又有五坊七市,贯穿内外城。
坊为居民区,市为交易区,彼此或有交集。
郡府之中的任何一坊,都有两三个文和县那么大。
东面又有玉清河流经,西郊接壤伏牛山,自古以来物产丰富,富豪云集,人丁旺盛,又有数个交易码头,往来之人如过江之鲫,大小商行帮会数量过百,乃是剑南道乃至大唐南方,排名前列的大府之一。
无论对于人间统治者,还是香火道修者而言,这广元郡都堪称一方膏腴之地。
周逸自己虽不需要修香火道。
可分身叶道人,却必须身怀浓郁的香火气息,才能不暴露。
烦就烦在,这些日子以来,城隍庙的香火之气愈发稀少,叶道人的修为始终上不去。
反倒是山神庙后来居上,压过了城隍庙与河神庙。
山神萧轻红,得志且猖狂。
数日前,曾夜入城隍庙,大肆嘲笑昔日男神城隍老爷。
幸好黄虚守信,及时赶到,联手城隍老爷,“劝”退了萧轻红。
“这个萧轻红,说翻脸就翻脸,还真是比世俗中人都现实啊。”
城南小院中,周逸轻轻摩挲着珠子,随后望向仍在不知疲倦读着书的少年。
“陈池,收拾一下,准备行囊和拜师礼。我们得提前去郡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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