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威啊?这个好。
不到半年,你小子就已经当上小校,虽说是九品下,可也算正式迈入本朝将官之列。
小僧却还是小僧。”
周逸替小肠高兴的同时,也为自己深感不值。
忙活了小半年,眼看年关将近,表面上打下了一郡八县,牛头马面,判官无常,皆已就位。
广元郡幽冥地府火爆开张。
山神庙,河神庙,经诛魔一役后,也顺利融入进来。
形成了一个在那些中道门派看来,神秘无比,却又深不可测的广元郡神秘圈子。
可周逸心中,却总有种很不妙的感觉:
自己,似乎在还俗之路上,越走越远越走越偏了有没有?
黑色小字中,又浮现出了另外几人的事迹:
那位欠自己好多好多银子的不良人赵平生,已经开始修练那招基础佛门手印。
也不知他有没有领会到小僧更深层次的意思?
可千万别太专注于佛门武学,不务正业,反倒忘了去打匪挣钱。
韦幼娘接任广元郡不良帅,暗中重新与广元郡幽冥地府签订道约。
表面上双方平等合作,可实际上,已有为广元郡幽冥地府,马首是瞻的意味。
齐无华率众回转山门后,第一时间宣布御兵派封山,门人集体闭关。
然而他本人却因此番功绩,不得已成为了天师道此次诛魔整风运动的先锋大将。
云华真人之名,以及他的“云华法义”,再度名扬中土修行界。
至于某位山神娘娘,自然是愿赌服输,收了那位腊梅姑娘为徒,传授香火之道。
可让周逸有些头疼的是,由于那位腊梅姑娘太过单纯,耿直,似乎还是个路痴,近一个月下来,居然都没能找到吕总捕,更别说救出她那位义父了。
原本周逸是打算凭借腊梅姑娘的单纯,去感化某位表面清纯可人,实则腹黑的山神娘娘。
可眼下一切似乎都反了过来。
萧轻素,正在手把手教那葛梅儿,如何利用人心的破绽,去攻破那位小胡子总捕的防线,让他愿意重新调查书坊一案。
如同一张白纸的腊梅姑娘,学得居然还很快。
才几天功夫,就已和吕捕头的娘子成为了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
……
“所托非人啊,是小僧草率了。”
周逸收起黑色小字,轻叹一声,“不过也是,一旦走上修行大道,总会面临人心算计,终究无法一直纯粹下去。并不是每个像小僧这么单纯的人,都能走得长远。”
他暂时也不想去找那位山神娘娘了。
聪慧如萧轻素,显然已经隐隐察觉出他和城隍庙的真正关系。
虽说她依旧假装若无其事,还经常约自己夜宿山神庙,可感觉最近几次夜宿,促膝论道时,这位山神娘娘总有些欲言又止,闪烁其词。
都是修行儿女,对小僧有什么不满或者想法直说好了,小僧都可以考虑,真是越来越不脆了。
最关键的是,自己一直等待的那桩大事,也终于即将提上日程了。
周逸摊开掌心。
一粒晶莹剔透的雪花,缓缓升起。
在阳光下旋转变化,片刻后,变成了一封信函。
‘两个月后,是家慈寿辰。
届时,还请圣僧,带上那位人间仲裁,前来南江龙宫赴宴。
我那位小叔叔,也想趁此机会,与圣僧多多亲近……就小龙所知,我小叔手中,似有一件佛门重宝……’
落款:敖辰。
这是三天前,周逸收到的风雪传信。
也顺便提醒了他,该准备着去做那场平江君与南庭江府一战的公证人了。
而做公证人的好处,便是周逸期待已久的佛门之宝。
如今已是深冬。
按照约定,那场龙猿论道之战,应当是在春暖花开之时,距今还剩不到三个月。
在信尾,却还有一段字——
‘论道之战的消息已经传出,不少老牌封号太守纷纷出关。
因我南庭江和平江君威慑在,他们暂时不敢轻举妄动,也并不知圣僧的存在。
可圣僧敲定的那位人间仲裁的人选,却已经走漏了风声。虽说那位方小郎君踪迹难寻,可他亲属仍在广元郡中……还请圣僧万万谨慎。’
“阿弥陀佛。”
周逸收起“雪信”,双掌合十,低喧佛号。
对于方子期身份的暴露,他并未有太多惊讶。
他定下仙缘人选时,就没想要瞒着平江君和南庭江府。
毕竟人家南庭江府也不是傻子,自然会跟踪调查,找到人间仲裁,暗中评估考量。
然而敖辰的这封信里,看似说得清楚,实则却含糊其辞。
根本没有说明白,那些大妖老怪,为何要绕着圈子来找自己的麻烦?
人家妖怪去抓某位话痨唐前辈,好歹明面上有个吃唐僧肉能长命百岁的由头。
你们这是想干嘛?
难道大战公证人,又或者人间仲裁的肉就更香一点?
好在因为种种特殊原因。
早已负笈远游,离开剑南道,外出磨练心境的方子期,暂时脱离了众人的视线。
连自己都无法直接找到方子期,更别说那些妖物鬼怪了。
不过,方子期的父亲,那位因元宵节的一句诗言,导致家族灭亡的京城大才子方青喻,却还留在广元郡里。
“所以,敖辰是在提醒我,那些妖物鬼怪也许会将手伸进广元郡,抓住方青喻来威胁方子期,继而来威胁小僧?
看来,在小僧出远门去接方子期回来之前,还需再立一威啊。”
周逸摸着脑袋,面露思索。
窗外大雪纷飞,街面上行人匆匆,年关将近,回府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身后的镣炉旁,小狸奴正在追逐着那只不断调戏它的珠子,丝毫不觉得冷。
……
“世叔,你就别和侄女客气了。”
“哎,真是家门不幸,我方家竟出了这么一个孽障,不辞而别,让侄女牵肠挂肚。”
“啊?牵肠挂肚?世叔您误会了。我和子期只是单纯的朋友,并无男女之情。总之,这些手信是侄女的小小心意,还请收下。侄女先行告辞了。”
身着锦缎绣罗襦,肩垂素白帔帛,头戴芙蓉冠子的年轻女郎,不顾方青喻百般拒绝,吩咐手下仆人,将成箱的棉袍、米面和肉铺搬进那间逼仄简陋的小院。
随后她深施一礼,走上马车。
马车宽阔,外观华美,可车厢中的内饰却十分简单,并无珠宝红妆,倒是挂着一把横刀,显得英气飒爽。
太守之女卓梦媛掀开窗帘,向仍站在院门口神色复杂的落魄男子挥手道别,随后转过头,白皙精致的脸蛋上浮起一丝淡淡的忧愁。
“方子期,你究竟跑哪去了?年关了都不回吗?你这好运的家伙……”
她并没有和方世叔撒谎。
然而不仅是方世叔,就连府中的奴仆侍女,包括自己父亲,都误会自己对方子期有意。
事实上,她和方子期,的确只是好友。
她内心之中,真正藏着的那个人,却是今年秋天,在郡旁荒废的业果寺中,所遇到的宛如仙人一般,从天而降,将他们一行人救下的年轻高僧。
她当然也知道,纵然自己贵为广元郡太守之女,才貌双全,可在对方眼里,或许和普通女子也毫无分别。
她只能将这份思念,死守于内心,从不表露,却暗暗羡慕方子期的好运。
她这么想,绝对不是因为在业果寺中,方子期曾和圣僧有过同榻之谊。
而是在业果寺之行结束后,他们之中唯独方子期一人,得到圣僧青睐,被授予了仙缘。
这一切,都是方子期临走时候悄悄告诉她的。
只为了让卓梦媛在他“外出历练”期间帮衬照顾其父方青喻。
“……圣僧,您现在,又在哪呢?小女子烧香拜佛,日夜祷告,您又是否能听见呢?”
隐隐甸甸的马车中,卓梦媛支着下巴,目光望着车窗外朦胧景象,心里默默想着。
马车行过老柳巷的巷口。
转上长街,驶向大束坊的坊门。
忽在这时,窗帘被一阵风吹起。
一道熟悉的人影,出现在了卓梦媛眼前。
她怔了怔,旋即心跳猛然加快,难以置信地回头望去。
被坊丁和府兵把守的坊门口,站着一名身着雪白僧袍,嘴角含笑的俊美光头。
“圣僧!”
卓梦媛面露惊喜,连忙让车夫停下。
她再望去时,心中一空,就见坊门前已空无一人。
耳旁响起熟悉的声音:
“卓小姐,你很想见我吗?”
卓梦媛猛然一惊,就见僧人已经站在了马车前,正笑吟吟地凝视着自己。
她的面颊蓦然变得通红。
一瞬间,她只觉心中所有挂念,都被对方看破。
车旁僧人俊美的脸上,浮起灿烂笑容,眼中却透着耐人寻味之色:
“听闻你这些日子,又是烧香拜佛,又是闹着要出家。
莫非,就是想要引贫僧出来?
阿弥陀佛,实不相瞒,贫僧对卓小姐也甚为思念呢。”
卓梦媛仿佛触电一般,只觉全身酥麻,心头亦如小鹿乱撞,双颊红得好似火烧。
无论卓梦媛,还是车外的僧人,都未发现。
漫天风雪中,飘飞来一片形似铜钱的榆钱叶子。
正静悄悄地躺在马车窗口,挡在太守小姐与车外那僧人之间。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