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荡山的峰头,雷鸣回荡。
薄霄激雨,金光洞穿云霾。
周逸一剑轰射而出,裹挟黄泉法义,越过千山万水,追斩向被皇鬼捞走的那三名鬼神。
三名鬼神无不骇然,神色紧张惶恐。
此前的黄泉之道已让它们内心震撼,而眼前这一剑的杀伐之威,竟还在黄泉法义之上。
凭它们的修为与道行,自然能够判断出这一剑的威力足以将它们彻底斩灭,魂飞魄散,鬼生不复。
这位得黄泉、建地府、统帅万鬼的高僧,比起长安城中那头可怕的皇鬼,丝毫不逊色啊。
几个念头闪过,剑气已轰然袭至。
洞穿天地的剑韵压迫而来,三名鬼神无不绝望地闭上眼,心知此番在劫难逃。
剑气斩落!
却在毫厘之间,避开了那三名鬼神,斩向牵引着它们的那股宏大法义。
这道法义,也是长安城中的那名皇鬼,用来操控三名鬼神的傀儡线。
强如北地鬼督、肃霜鬼神、背目老鬼,都是纵横一方的老牌鬼神,堪比术修中的神游人仙,又岂会真正臣服于一个刚死不久的皇鬼?
只因那皇鬼生前,利用滔天权势寻找到了幽冥三生石。修成鬼神之道后,借助三生奇石强行拘禁住了这三名鬼神,严刑折磨,逼其就范。
更是将它们视为傀儡,操控于掌心。
若非如此,它们又怎会贸贸然前来幽荡山,挑衅那位地府新主?
轰!
佛门剑气正中那股透明法义。
半空中金光大作,佛音缭绕,两股法义相搏所激起的道道神华,竟遮蔽住了天日之辉。
而此时下方,正是江左道。
数十郡县,数百万的百姓生灵,全都亲眼目睹了这佛光闪现的一幕。
虽然转瞬即逝,可也让他们震撼不已,纷纷对天祷告,祈求太平安康。
“原来是圣僧啊!”
江左道的不良人主帅,死后修起鬼神之道的蒋元文面露激动之色。
一个月前,南方地府现,轮回启,法义传遍中土,他自然也在第一时间感应到,心情却无比矛盾。
按理说,他应该去觐见那位地府之主。
然而他的城隍之位,却是圣僧所赐,若前去投靠地府之主,岂非背叛了圣僧?
可眼下,所有矛盾全都迎刃而解,不复存在。
“我早该想到,除了逸尘圣僧,还有谁有资格成为地府之主啊!”
同一时间,许许多多暗中关注幽荡山鬼神之斗的方外之辈,也都看到了天空中那一闪即没的万丈金光,听到了那阔别多年的浩荡佛音。
然而真正洞悉了那位地府之主身份之人,却并不多。
广元郡,山神庙里,桃花树下。
风姿优雅的山神萧轻素抬首而望,美目中泛起一阵涟漪,嘴边浮起若有若无的笑。
“果然,你就是南方大大王,如今又成了地府之主。六道轮回重启,那我,也可以去找妹妹的转世之身了。”
小泾河,诛鳖岛上,相貌阴柔的贵公子咬牙切齿。
“骗我在这里替你看守老巢,自己却跑去整了一座地府。
这么大的功德,你一个人独享不会吃撑吗?”
岭南某座洞府中,身着儒袍的中年男子睁开双眼,眸中射出两道金光,游走天地,逡巡人间。
半晌,他轻声一笑:“大战将至,你却迟迟不露面,原来是去夺黄泉开地府了。我平江君果然没看错人,我倒要看看,接下来还会有哪个不长眼的敢质疑你这位公证人。”
……
佛音散去,金光消隐。
周逸隔空一剑,斩断了拘禁住三名鬼神的法义。
北地鬼督、肃霜鬼神、背目老鬼也都恢复了自由之身。
“多谢圣僧!”
北地鬼督率先向南而拜。
肃霜鬼神和背目老鬼,也都纷纷拜向幽荡山,传音表达着感激之情。
周逸喧声佛号:“还是那句话,只要三位愿意遵守冥律,我地府大门随时向三位敞开。”
三名鬼神相视一眼,顷刻间便已打定主意,返身向南掠去。
“肃霜鬼,愿意投效地府。”
“本鬼督也早有此意。”
“地府乃是阴间正统,冥律也是上古之法,若能入地府,再好不过。”
有这三位幽冥节度使带头,此前还在观望的鬼怪们不再犹豫,纷纷奔向幽荡山,寻找起地府入口。
其中不乏一些先天阴怪。
如奉冥律掠夺阳间不义之财的掠剩鬼。
譬如人身鸡脚,押送亡魂前往阴间的乡间阴官,鸡鬼神。
又譬如专门在葬头河边,夺取罪人衣裳,悬挂树梢,秤量罪之轻重的夺衣婆。
它们本就奉冥轮而生,此前虽感应到轮回法义,却不知地府之主是何等存在,一直拿不定主张。
此时亲眼目睹那位地府之主,非但饶恕了三名鬼神的不敬之罪,且还斩其禁锢,邀请入地府供职,心中再无半点迟疑。
如今地府刚开,前去投奔的先天阴怪自然不会太多,若能得到地府的阴间职务,对于它们修为道行,绝对大有裨益!
长安城,皇宫深处。
前任唐皇陈隆运身体颤抖。
他死死盯着画面中,北地鬼督等三名幽冥节度使,挣脱禁锢投奔向南方地府的那一幕,只觉心肝碎裂,怒火焚身。
他生前不理朝政,只顾结交奇人异士,穷耗国力,寻找阴间宝物,为的就是百年之后能修成太阴鬼神,掌控中土阴间。
而北地鬼督、肃霜鬼神和背目老鬼,乃是他耗费巨大代价拘禁起来的鬼神。
不仅修为高深,且各怀绝学秘法,被他视为左膀右臂。
可眼下,这三条臂膀竟被齐齐斩断。
“日月出矣,爝火不息,太白蚀月,三生石现……给寡人收!”
他口中念念有词,一掌拍中三生石。
悬浮于半空的奇石飘舞旋转,三面同时亮了起来,三生三世的法义随着一股蓬勃的太阴之力,向皇宫外涌出,试图重新拘回那三名鬼神。
笼罩在长安城上方的浓郁紫微之气,向两旁分散开来,为陈隆运的太阴秘法让出了一条道。
这守护中土人间帝王的紫微罗天宝诰守阵中出现了一道转瞬即逝的破绽。
就在这时,长安城上空响起一阵疾鸣。
金光闪现,快若雷霆,又似一头纵横天地的金翅大鹏,趁着紫微之气尚未来得及闭合,掠入长安城皇宫之中。
皇宫深处某座大殿,帷帘尽遮,烛光幽幽。
陈隆运看向直射而来的金光,眼中闪过一抹骇然,“剑气!”
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如此狡猾,救下那三名鬼神后,逼得自己一怒之下使出拘鬼之术,从而开启了守护皇都的紫微罗天宝诰守阵。
真正让他惊怒的却是,那地府之主的第二剑,明显比第一剑快了十倍不止,竟然在毫厘之间,穿过了几乎不可能洞穿的紫微法阵。
如此阴险,狡诈,老谋深算……怎么会是一个僧人?
一刹那间,陈隆运的脑中闪过数个念头。
可他的鬼魂之身,却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
嗡!
金光剑气直接洞穿了他的脑门。
到这时侯,笼罩在长安城上方厚密如云的紫微之气方才作出反应。
千丝万缕、密密麻麻的紫微之气,宛如一阵流星雨坠入皇宫深殿,围剿向余势未散的佛门剑气。
一道道高深莫测的气息,也从皇宫内外各个角落升起,遥遥望向皇宫深殿。
无论是紫微之气,还是长安城中的高人们,全都慢了一步。
“寡人……不能……就……这么……死”
处心积虑,耗尽国力,方才修成皇鬼的陈隆运,努力捂紧额头的洞口,想要护住那不断流逝的太**元。
可终究只是徒劳。
轰!
他的鬼神之躯分崩离析,溃散瓦解开来。
与此同时,他手里的三生石,也失去掌控,脱离桎梏,恢复自由,向上飞起。
长安城上空,那一道道正在观望的气息无不躁动了起来,本能地探向皇宫,可未等靠近,就被浓郁的紫微之气阻拦了下来。
而在皇宫之中,却有三道高深的气息,飞腾而起,争先恐后,探向皇鬼所在的宫殿。
“原来这便是先帝化作鬼神的宝物。”
城阙上,叶天师口中念念有词,左手掌心生出一枚紫色神眼,右手则握着一把令旗,左右招摇,化出一阵风臂,寻找着三生石。
皇宫之北,蔷薇殿,一名清雅绰约、庄严圣洁的女冠看着水镜中皇鬼被杀的一幕,轻轻吐出一口气。
“如此,就笑纳了。”
她吐出的那口气,在水镜表面激起一圈涟漪,随后穿透水镜,进入画面中的幽暗宫殿,化作一朵红莲。
皇宫南边的内监阁中。
一名白发童颜、身穿三品官袍的内侍睁开双眼。
他的眸中泛起滚滚黑烟,转头看窗旁的墙角。
在那里立着一道人形灰影,朦胧模糊,正在低声咒骂。
那灰影感应到内侍监投来的目光,弯腰行礼,道:“寡人不幸受人暗算,还请贤师救寡人。”
内侍监淡淡道:“人死成鬼,鬼死成魙,陈隆运,你运道已尽,二死成魙,已无力回天。”
灰影再拜祈求:“当初是贤师传我鬼神之道,还望贤师再救寡人一次。”
内侍监道:“当初那不过是一笔交易。我传陛下鬼神之道,陛下则下旨灭佛毁寺,如今你我早已两清。更何况,天下间,除了那掌控轮回之人,再无人能救你。”
灰影身躯一颤,面露绝望。
没等它再说什么,一股宏大的法义从下方升起,将它缠绕,拖入地底阴间,堕入无间。
“这三生石,终究所托非人。既如此,便由某来接掌吧。”
内侍监一边观察着上方紫微之气的走向,一边掐捏印诀,口中念念有词。
猛然间,他眼底闪过一抹异样。
“怎么不见了?是那名地府之主……不,不可能是他。紫微大阵已经重新关闭,他绝不可能再进来。定是叶天师和太平仙姑中的一个?”
与此同时,城阙上的叶天师,和蔷薇殿中的清雅女冠,脸上也都露出费解之色。
那太阴奇宝,三生之石,竟然在他们眼皮底下消失不见。
“封闭长安城。”
“禁闭皇宫。”
两人隔空相望,一个神色淡漠,一个露出微笑,随后遥遥拱手。
……
皇宫西边,太平宫中。
两名仪态端庄、气质高雅的妇人正在叙着话。
主座上的乃是当今的皇后娘娘,与新皇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感情极好。
现如今,更是执掌三宫六院,母仪天下。
而坐于她对面容貌酷似的妇人,是她亲妹妹,早年嫁入孔国公府中。
十多名内侍宫女躬身侍立于旁侧,又有两名宫女跪于茵毯,手持蒲扇,护着刚刚做好的樱桃珍肴冻羹。
皇宫自有紫微大阵守护,高人们斗得再惊天动地,也影响不到后宫妃嫔、内侍宫女们,对于外界发生的剧变更是毫不知情。
姊妹俩正闲聊着家常,忽然间,从外殿传来一声尖叫。
皇后娘娘皱起眉头,问:“外面怎么回事?”
一名宫人趋步走进,看了眼一旁的孔夫人,低声道:“是、是孔公子,他突然大叫了一声,然后蒙住头跑了出去。”
孔夫人表情古怪,朝着自家姐姐歉意一笑:“这小子,自从上回随其父前往徐公老宅宣旨回来后,就变得古里古怪,还望姐姐多多担待。”
皇后笑道:“自家子侄,说这种客套话做什么。徐公老宅,我记得是剑南道上的一个小县城。”
孔夫人点头:“正是,那个县城名为文和。据那些同去的内宅侍卫们私下里议论,东流在文和县里就有些古怪。哎,也不知遭遇了什么,早晓得就不让他去了。”
“哦?”
皇后面露深思:“东流不小了,也该成家立业,魏国公那边怎么说?”
孔夫人苦笑:“魏国公府上巴不得赶明儿就把亲事办了,可那小子实在不像话,竟然说什么‘大业未成,岂能儿女情长’,迟迟不肯完婚。”
皇后轻叹口气:“这小子怎么如此糊涂,魏国公的孙女乃是长安明珠,多少名门望族都在眼巴巴地盯着。来人,去把本宫的那位侄儿‘请’过来。本宫倒要好好与他说道说道。”
太平宫外,某个偏殿的庖厨角落。
翻窗而入的孔东流蹲地抱头,死死捂住脑袋,满脸紧张。
一阵风从窗外吹来,掠过他光秃秃的头顶,只觉凉飕飕。
“我说头发啊头发,你怎么早不变晚不变,偏偏这个时侯变成叶子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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