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会议大厅中,除了刘岩,都是利益相关者。
而正因为是利益相关者,这才灯下黑,就想着谁来抢他们狗食盆子里的狗粮。
刘岩“超脱物外”,早他娘的不想继续混“南忠社”这条路了,完全没前途。
南都大地,姑且也称呼一声“天子脚下”吧,有他立足之地?
早晚是个死。
于是乎,自忖寻着后路后招儿的刘岩,看问题陡然就犀利起来。
他身旁的二哥刘台也开口说了几次话,无非就是说,会不会是“四大家族”准备查账,然后做了这么一出。
听这种废话,刘岩就想冷笑,“四大家族”就算真要干,也不会是这种时候。
过年的时候不更好?
现在贸易这么忙,生意这么好,每天不知道多少流水,人员流动也大,就算真要是查账拿人,那这时候动手,跑的就不是一条两条漏网之鱼。
“大知谦,如果真是冯家、冼家,就算我们几家活不了,你也别想好过。你要是也被人毙了,‘南忠社’趁早分家,大家都得死……”
有个老头儿手中攥着一个烟斗,眼神很是锐利地看着刘谦。
只是,当刘谦微微侧首看着他的时候,此人也是眼神一缩,整个人情不自禁向后靠了靠。
这种自我保护的动作,显然是来自对刘谦的畏惧。
“我说两句。”
声音不大,但七十四岁的刘谦一开口,整个会议厅,还是安静了下来。
“小牛,坐下说话。”
戴着遮脸大墨镜的汉子,顿时把浑身的手雷一收,然后哈哈一笑,“成,我就坐着听老刘说道说道。”
说话间,这货腰间一颗手雷,突然“当啷”一声,落在了会议桌上。
“卧倒——”
整个大厅所有人都往地上一趴,只有三个人没有动作。
一个是还在“发呆”的刘岩,一个是面色如常的西军老兵,剩下的,就只有主座上的刘谦。
“诶?”
掉了手雷的汉子一愣,没见着动静,微微抬头,一摸之后尴尬地笑道:“线没拉,线没拉,没事儿,都没事儿了啊。”
“……”
“……”
“……”
众人听了之后,一口老血几欲喷出来,但喷不出来,反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货耍宝。
因为之前还有人猜测这是假货,吓人用的。
现在一看,这货自己都吓着了,那证明是真家伙。
不能因为这货自己钻桌子底下,就要去赌他不敢炸!
只是,重新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的人,再度看着刘谦的时候,眼神都变了。
全场怡然不惧的,只有他啊。
“呐,我一向说的,刘社长,胆色过人!”
“是啊是啊是啊……”
整个会议厅的气氛,都发生了变化。
西军老兵忽然向后微微一靠,他的副手脑袋凑了过来,就听这里老兵小声道:“他们一伙的。”
“是。”
声音很小,旁人根本没听到说什么。
但是在场的人中,有人懂唇语。
“威尼斯人”中的保安,只要是训练有素的,都懂一些。
而刘岩,自然也是懂的。
他全场在“发呆”,感觉就是个摆设,物件儿。
然而实际上,他一直在偷偷地观察着那个西军老兵。
看到他嘴唇翕张之后,刘岩一愣,心中暗忖:一伙的?什么意思?
重新察觉到会议内部的气氛变了,刘岩顿时反应过来,西军老兵说的一伙的,指的谁。
那老兵说的是姓牛的!
看着嘻嘻哈哈各种野蛮,各种吓唬人,各种要个人同归于尽。
结果……一伙的?
跟谁一伙儿?!
毫无疑问,是自己的老子,现在主座上面色如常,还淡定喝水的“南忠社”社长刘谦
啊……这个老不死的,算计得这么深?!
刘岩整个人都不好了,不过他倒也淡定,关他屁事,反正现在他上岸了,之后就算“威尼斯人”总经理的位置让出来,那就让出来好了,怕什么?
跟谢家合作的基本条件已经有了,剩下的,就是赌一把“狮驼岭钱三郎”的学生,到底能带来多少好处。
“损失,已经造成。”
刘谦的声音不大,但是很稳重,再加上他虽然年老,可是力并没有衰,只看他现在的气质,也是彪悍非常。
和大多数身居高位的江湖中人不同,他并不需要摆出倨傲的模样,照样能有道上前辈的气势。
尤其是刘谦面貌宽厚,本身看上去就很有“正义感”,四四方方的国字脸,再加上雪白的长须美髯,给人的感觉,就很刚正。
此刻,他借着这股会议厅中的气氛变化,沉稳有力的发言,反倒是让人竖耳倾听,不再带着情绪半点听不进。
“首先‘白云山银行’的损失,会全部由‘南忠社’垫付,这点钱,我刘某人,还是亏得起的。”
此言一出,顿时缓和了不少只想求财之人的心思。
有些江湖上的强人,手中有钱也不知道该怎么存,“白云山银行”,现在看来还是最佳选择。
“其次,之后我会让‘白云山银行’宣布只有财产损失,且已经清点完毕,银行业务仍旧照常进行。”
“好!”
“刘哥霸气!”
“我一向说的,出来混,就是要拜好大哥,社长这样的大哥,就是真正的大哥!”
“大佬这样做,果然是稳重老道……”
如此不要脸说话的一群人,基本上都是跟“四大家族”千丝万缕,有的人甚至直接就是某个小支的管家,手中掌握的酒店、宾馆、庄园,就有十几座。
刘谦刚才说的话,其实就是把事情给稳住了,只要不进场查账,一切都好说。
警察那边只要给一张财产损失的表格就行了。
损失的金条、银元是谁的,还写了名字不成?
“至于那些存在银行的古玩古董,老规矩,‘威尼斯人’主持拍卖,总能物归原主。”
“老刘,不用这么客气的啦,你知道的,我们只是担心大家的损失,一点点字画,不值一提的嘛。大家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为了表示诚意,到时候‘威尼斯人’的总经理,也可以交给有损失之人来推举,如何?”
“好!”
“好!”
“好啊!”
不少人眼睛一亮,当时就鼓掌起来。
忽地,之前说过话的西军老兵,慢条斯理地开口问道:“现在‘威尼斯人’的总经理,好像是刘三郎?”
“我没问题啊,我就是随便玩玩的,去‘威尼斯人’,也就是天天玩女人打牌,完全不懂怎么管,我早就想出来浪了。”
“……”
“……”
“……”
主座上的刘谦脸皮一抖,瞪了一眼刘岩,然后看着西军老兵道:“老程放心,老三做不做总经理,都是无所谓的。”
“哼。”
坐在刘岩身旁的刘台,冷哼一声,“来的时候,我怎么说的?”
“忘了,忘了……”
讪笑一声的流言,连忙跟二哥点头,然后隔着刘台,冲另外一个默不作声的中年汉子道:“大哥,我从‘威尼斯人’出来之后,每个月多给我点钱啊!”
“……”
“……”
“……”
刘台脸色顿时不善,低声喝道:“闭嘴!”
“噢,忘了忘了,闭嘴闭嘴……”
说着,刘岩悻悻然地缩着脑袋,继续坐在那里“发呆”。
只是这光景,他内心却是暗爽:这班叼毛食屎吧!真以为是“四大家族”要搞你们?扑街!老子我上岸啦,哈哈哈哈哈哈……
压抑着内心的狂喜,刘岩整个人都是表情扭曲,在外人看来,便是各种怂包。
唯有那个西军老兵,却是盯着刘岩看了好一会儿。
白云山银行被抢之后的应对之法,似乎大方向就这样定了下来,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统一口径,然后各自出力追查损失。
毕竟,这损失如果能追回来,肯定是最好的。
然而与此同时,会议厅外有人穿着制服,就这么淡定地去了仓库顶层。
因为穿着保安服装,且又是熟面孔,倒也没人阻拦。
这人到了仓库顶层,随手打了个喷嚏,从口袋里摸了一张纸擦了擦,随手扔到了仓库顶层的杂物室。
等他走了之后,一只手从杂物室内伸了出来,将那张纸捡了进去。
一切都是悄无声息、不着痕迹。
“白云山银行”这边的股东们,似乎已经把事情摆平,然而同样遭遇了抢劫的“高达银行”,却是焦头烂额。
他们主要是福州人和建州人合伙,外人很少,想要渗透进去,除了姻亲这条路,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但既然能在广州这里开银行,没有坐地户的支持,显然也是不行。
“南海四大家族”之一的冼家,就是最早跟福州人、建州人联姻的。
“有没有搞错?!现在怎么办!”
“跟人说我们赔得起?”
“赔得起?!拿什么赔?!你当你是刘知谦!”
“那现在怎么办?”
“先不要慌,拖一下,试试看能不能申请救助!”
“要不要催一下警察赶紧破案?!”
“你是白痴吗?!破案?!之前‘白云山银行’才被抢,破案?要破案也轮不到我们啊?!”
“如果救助批不下来……怎么办?”
“怎么办?还用教?破产。”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如果风头不对,立刻一把火把账本全烧了!他妈的……”
骂骂咧咧的那人,突然沉声道,“这时候如果有人要拿钱,给也不是不可以给,但就怕有人使坏啊。”
“使坏?”
“一旦挤兑,就要清查……”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足够了。
真要是查的话,如果有人专业一点,就会查到某些资金的来去走向。
“高达银行”的主要业务,就是面向福州人、建州人,曾经的东天竺,也就是高达国,现在那里的港口,就叫西福州。
只有“高达银行”内部的人,才会清楚,他们的大客户,到底在做什么勾当。
买卖奴隶这个事情,大家都在做,但是,不能说出来,更不能让人抓住痛脚。
“这帮乱党,统统都该炮决!”
咬牙切齿地咒骂着,忽地,外头传来了一阵动静,有人慌不择路地冲了进来,然后气喘吁吁地叫道,“香、香都,香都银行,被抢了!”
“卧槽!”
“冚家产啊!”
“香都银行是冼家的银行啊!”
“这是连环案,这绝对是连环案!”
“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好了,这下好了……”
“放屁!都不要吵!这样说不定我们还能稳住!”
忽地有人叫了起来,“去!去通知赖先生,就说……不,等等,先不要慌,先不要动,再等等,再等等看……”
此人额头上冒着汗水,他忽然觉得,现在这个事情,已经不是那么简单了,透着一股子让人心慌的邪气。
连续抢三个银行,乱党什么时候这么勤快了?!
更可怕的是,“高达银行”被抢之后,银库除了一片狼藉之外,那是半点有意义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完全没办法确认劫匪到底是什么身份。
然而现在说的都是乱党干的。
此刻,在广州火车总站,王角美滋滋地踏上了“专列”。
总算是要走了,留这儿那不是闹么,这他妈的,再待下去,他感觉肯定还会有大事儿发生。
“嚯,这车厢,高级,豪华了啊。可以可以可以……”
王角突然发现,这“南忠社”的专列,是真的不错,一应设施俱全,还有专门的厨房,只要愿意,自己都能下厨露一手。
车厢和车厢之间,都有双岗,其中一节车厢的顶部,还加装了射击口。
放的是枪还是炮,已经不重要了,反正车厢是铁皮的,那就已经很安全了。
“卧槽?还有棋牌室的吗?”
在不同的车厢来回走动着,陡然发现一节车厢内,居然还有麻将桌,这就很专业了。
坐火车,没有消遣怎么行?
正当打算再观摩观摩的时候,就听几个车窗外站台上的保安,一边走一边说道:“现在乱党可真是越来越厉害了啊,连抢三家银行,要是一直抢下去,肯定很多钱!”
“听得我也想跟乱党混了。”
王角脸皮一抖,眼珠子瞪圆了:连抢三家银行?!卧槽,老子上个车的功夫,这又有银行被抢了?!
我勒个去……
我们银行家,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
心中吐了个槽,王角当真是庆幸,自己果然走得快。
真要是留下去,广州城弄个戒严出来,那根本不是个事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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