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合道人领着季禺二人自中门出了上清宫,沿山脚一条尺许小道穿过,玉德快走两步跑到玉合旁边攀谈“玉合道兄,这寒荫观怎么样啊…”
玉合道人一路不语,显然是个寡言的道人,闻言只是轻轻瞟了玉德一眼,转头又朝前走去。
倒是玉德又屁颠屁颠又跑过去,用自家道袍大袖子笼住玉合袖子,鼓鼓囊囊不知塞了个什么过去。
玉合带二人疾走一阵,四下瞟了一眼见出了上清宫范围,这才停步打量玉德半晌道“还是道友会做人些,寒荫观么,要注意的事可就多了…”
季禺也连忙一礼,朝玉合拜道“还请道兄指点”
“寒荫观有几个人万万不能得罪,其一乃是住持云松子,其二是巡照道人,巡照道人管理观中大小劳务杂事,分配杂务,你们入观最好给点人事,也能讨个轻巧活儿,其三是经主,槽头,知客等司职道爷也要礼敬些,这都是各观的规矩…”玉合道人点点头,带二人边走边说道。
说把又拉过二人附耳小声道“听说你们观主非是人族,乃是数百年修行的刺猬精,他的老祖爷叫乌龙叟,多年前就已拜入祖师坐下,虽不属于碧游宫随侍七仙,但当年也随祖师参加过蟠桃会的,祖师赐号灰鼬仙,与灵牙仙,虬首仙等人常住碧游宫听道”
“不过这个云松子常年闭关,倒也不必管他,只是对他要小心谨慎些…”说这玉合略微露出恐惧之色道“这寒荫观每年进去持戒的道士没有一百,也有数十了,可自我持戒这几年来…寒荫观道士拢共还是百十人,许多都莫名不见人,法册都被寮院主事划去…”
季禺疑惑道“持戒不是数月时间么,这很正常吧…”
“正常?正常下面的东西都不正常,持初五戒说是三月,可你若不懂世故人情,三年你都升不了初真戒,我至上清宫八年,初戒屡次被人挑刺犯错,最终是持了两年才授初真十戒的,这才是正常效率,而一些上面有背景的只要不是真犯错破戒,才是三月升授…”玉合瘪了瘪嘴,说把又道:
“在观里要么很强势的本钱,没人敢惹,要么跟老爷们搞好关系,总之你们好自为知吧”
玉德沉吟片刻,问出了心中积蓄已久的疑惑道“那老方丈,还有这些高功道爷都是持戒的么,他们都这么多年修行,怎么没上碧游宫?”
“切…他们都是持初真戒就失败了的,当了一辈子道士,除了念经啥也不会干,又不想只学些小术就回乡,还不如留在宫内,有权有势还有人伺候,比人间王侯都富贵潇洒呢”玉合嗤笑一声,转而又肃穆嘱咐道:
“他们都想的是说不定那天手底下道士成仙了,或许念他们恩情,还能回来给颗仙丹仙果延长些寿命,所以你们真有事尽可以去找他们解决,有潜力的持戒道人,他们也不会得罪,处事还算公允…”
季禺二人无语,各怀心事跟着玉合道人默默前行,走了约莫半晌一座大院出现在眼前,玉德疑惑道“这么快就到寒荫观了么”
“还早着,寒荫观距上清宫三百余里呢,这个是飞马仙鹤监,是宫中五都曹管辖,你们看咱是乘仙鹤还是乘神马过去…”玉合领二人走入监内,朝执事道人打了个招呼询问季禺二人道。
“仙鹤…乘仙鹤过去…”季禺二人异口同声道,这马有甚么好骑的,乘鹤才有仙家气象嘛。
执事道人笑而不语,吹了声忽哨,飞来一只朱顶白鹤,腿高丈二,翼展数丈之宽,季禺三人扯着鞍跨上鹤背。
一声鹤戾冲破云霄,玉德大概是第一次飞天,眼见四周白雾朵朵,地上宫观须臾小如蚂蚁,不禁有吼又叫,倒是季禺与玉合二人一脸平静,大痴散人曾携季禺等人遨游多次,早已适应飞天之感。
仙鹤飞天,神速无匹,凡人要爬山涉水数日的路程,自空中飞过,不过一柱香功夫,天地转换数百里,在一片松树,寒潭,险峻崖壁下的宫观前落地。
崖松怪柏,芝草兰麝自不必缀言,玉合领三人进中门入观,找边寮房,经阁不见一人。
遂只好走入观中祖师殿,原来却正值观中道人功课时间,半晌后一片金钟响起震彻山谷数十里,观内声声道音渺渺响起,道人们于主殿安坐蒲团。
待混元巾的道人或持钟,打铛,贯铙,撞钹,敲打木鼓(木鱼),祖师像下檀香袅袅,戴一字巾的道人坐于后排双目观心,檀口微张颂经文真言。
最前排五六个戴五岳五老巾,杏黄衣的高功站立唱经,或持拂尘挥洒,或把如意,抚道情,天蓬尺,五雷印,撩架铜锣声声震,真个是:
经文真言颂鬼神,立修功果德行深。
不念经文非真修,不朝三清假道人。
寒荫观中真行者,祖师殿内大法杨。
季禺二人翻起手中经书,有些手足无措,在殿外站也不是,坐也不好。
玉合见此摇摇头,打了个静声的手势,把二人领出殿外,随意找了个花坛坐于旁边道“现在正是晚课,道爷们都在朝拜祖师哩,先等等吧”
季禺点点头,看着观中红墙青瓦,层层宫阁,心中略微忐忑不安,犹如殿外三足香炉中飘起的渺渺檀香一般,也不知未来如何,这种前途无定的感觉,真令季禺愁恼。
天色渐渐昏暗,万丈紫芝崖顶一尊道相浮起,瑞气千条,霞光万道,祥瑞庆云沿盖万亩天空,垂下璎珞,金花,莲台,宫灯沉浮跳跃,照得整个蓬莱彩霓万丈,虹光如昼。
碧游宫中云光起伏,是祖师也正在讲道么,但又却无半点道音传出,只是碧游台阁不断放出光辉。
季禺那被仙枣,莲籽洗练过的双目圆睁,似依稀能看见碧游宫云窗内灯火通明,一众人影沉浮,摇头晃脑,头上皆是戴莲花如意冠的大罗仙家。
不知为何,仰慕凝视着紫芝崖上道相,季禺一颗波澜四溢的道心却渐渐平稳,好似相隔千里,大道之音犹在耳边,悄无声息,却有道理相传。
季禺微笑合眼,玉德和玉合二人交谈声消失,观中颂经声消失,寒荫观也消失,季禺内心无思无相,诸般烦恼忧愁尽去,只有千里外碧游宫中依旧仙灯摇曳,希音在耳,正如道经所言:
话到传心无半字,道音渺渺传有缘。
字虽不同,道理却相同,季禺渐渐沉浸其中,似乎也与众仙一般,坐于蒲团,与天花妙坠,地生金莲,菡芝仙草,瑞谷奇葩相伴。
季禺正闻妙音,惚间忽觉后脑被一只温和大手轻轻抚摸,耳边妙音愈发浅薄清晰,慈祥大手下,季禺恍如回到了幼时的父母怀中。
正自开悟法性根源,脑门忽然又被一根冰凉手指一弹,季禺不由惊醒,只见是一个黑面虬髯的道士,头上戴着混元巾,收回弹了季禺脑瓜崩的大手,一脸奇怪的看着懵逼的季禺揶揄道:
“睡着了么…你小子昨夜不会溜到女观去偷腥了吧,怎的刚来贫道地盘就要睡觉,赶紧振奋精神,祖师殿前那能容你这样呼呼大睡,小心贫道戒尺的厉害”
季禺抹着朦胧双眼,见玉合二人正在一旁低声轻笑,心中疑惑不已,难道真的只是做梦么,季禺按下心中疑惑,摇头朝虬髯道士歉意一笑。
玉合转身朝虬髯道士稽首道“静空道爷,这二位新来的戒士已然送达,小道就先去复命了”
静空摆摆手,示意玉合自去,玉合朝季禺二人点头一礼,疾步走出中门,不久一声鹤戾传来,离了寒荫观。
静空招呼季禺二人根上,一路穿过祖师殿,典造房,账库房,经堂阁,走了约莫数百步到一间云堂,匾书:寮房,寮房中戴一字巾的道士见静空来了,纷纷稽首礼拜。
静空带二人走入寮房主室,从书架上取出典册翻阅,写下二人道号,体征,转到书案前朝二人道“坐吧…你们新来观中,有几个事宜要讲给你们,且记好了”
季禺闻言二人坐在矮蹲上,侧耳等待静空下言,静空沉吟片刻,整理思绪道:
“发给你们的经书不可无故丢失,不得污损,不得卷边,时常研读保管,否则逐出门墙。
观中有玉字道士六十八人,加上你俩正好七十人,平时须穿着整齐得体,不可披头露发,戴一字巾。静字辈道士二十六人,碰见要守礼问好,不可怠慢,戴混元巾。戴冠的皆是志字辈高道,观中只有七人,碰见也要稽首,不可顶撞,怠慢,失礼,否则视为犯戒,这些都要劳记”
见二人点头应诺,静空满意的点头道“观中玉字科道人皆有劳役,或劈柴,或挑水,扫洒,种地,或值巡,或撞钟,或修剪花草,也没有重活,但不管是做甚,不要心怀怨愤,服从寮房安排做好事务。
观中每日皆要做功课,卯时六刻寮楼钟响,起榻洗漱整理仪容,辰时一刻至祖师殿早课,辰时三刻开始早斋。午时一刻是午斋时间,晚上酉时六刻皆要归观,先进行晚斋,戌时一刻开始晚课。
除身体有恙,要提前禀报休沐静养外,功课不得缺席,缺席一次此次持戒失败,观中准时三斋,不按时则无饭吃,自家饿肚子吧”
季禺与玉德二人异口同声道“弟子谨遵道爷所言,不敢犯戒”
“嗯…很好,你们要谨言慎行,不是自己的事不要管,不要给人帮忙,做好自己该做的就行,持戒三月期间,不仅各房高道,各司执事,观主都会观查你们言行,冥冥中祖师爷会观查,你们要记住:人在做,天在看,若有暗中犯戒,瞒得过我们的眼睛,却瞒不过祖师爷…”静空见二人也算懂事,便略微指点道。
接下来静空又讲了许多规矩,事务,待二人略微消化,观内暮鼓声响起,寮房各司道人皆收拾案典,吹灭灯火,静空略微思付,抿了口茶,起身朝二人道:
“我先领你二人去庐舍歇息,你二人新来,明日就不安排事务了,休息一天,只是功课不得缺席,这三月内,你们的一切事务都由贫道安排,有疑虑,或其他问题随时找我,贫道也会酌情处理解决…”
季禺二人一愣,躬身拜道“见过师父…”
被静空一把托住,打断他们下面的话道“莫叫师父,持戒期间各观无人可做尔等师父,你们可都是仙苗也,叫我道长便是”
说罢不待二人回话,静空半开玩笑半揶揄道“除非你们屡次持初戒不过,授不得初真戒,绝了学仙之机,愿意留在观中陪老道我研习道经…”
季禺二人闻言一愣,见静空揶揄之色,只得讪讪一笑,跟上静空往庐舍歇息,初戒只是基本戒律有三年机会,若三年都未过初戒,最多能学点皮毛幻术。
初真戒以上则只有一次机会,不过持完初真戒,勉强能学习傍门延寿之术了,授过中极戒才有望碧游正统仙法传承,完整持完中极大戒才有机会学得整部直通大罗神仙的飞仙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