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正午的时候,秋娘就已经做好了饭菜。
一碗水豆腐,一碗猪头肉,再无他物。
堂内有一张小桌子,是平日里吃饭的地方,桌子很矮,两只小马凳更矮,饭菜上桌之后,秋娘立刻关上了门,院门没了,在正堂吃饭,巷子来往的人只要一扭头就能看到。
虽然当着胖妇人的面秋娘不落下风,可是让过往的街坊看见自己和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一起吃饭,秋娘是万万无法接受。
屋门一关,堂内颇有些昏暗。
大白天关着门,还和一个男人待在一起,秋娘似乎也觉得有些尴尬,吃饭的时候,也不好意思抬头,只是端着饭碗,小口吃饭,但明显有心事,几粒米在口里嚼了老半天。
秦逍看在眼里,心下好笑。
虽说秋娘是和自己的弟弟住在一起,似乎并无婚嫁,但秦逍却不能确定秋娘之前并无婚嫁,毕竟也快三十的人了,在大堂十三四岁嫁人的比比皆是,这个年纪没婚嫁过,实在有些不合情理。
不过看秋娘表现,经似乎真的没有和男人相处过。
按理说秋娘比自己年长不少,不应该如此拘谨。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猪头肉,伸过去放在了秋娘碗内,秋娘抬起头,有些错愕,秦逍轻声道:“你一直不吃菜,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没什么。”秋娘勉强一笑。
她只觉得眼下的气氛着实尴尬,如果顾白衣在家,自然没什么事,可是自己一个女人家,和秦逍孤男寡女相处在一起,关键是昨天才认识的秦逍,不算多熟,如今竟然和这个少年郎坐在一个桌子吃饭,这事儿总显得有些荒唐。
她心情很有些矛盾。
既希望秦逍吃完饭赶紧离开,免得街坊邻居说三道四,可是想到秦逍伤势还没好,而且初到京都,自己总不好赶他离开。
秦逍只觉得秋娘实在算是个实诚人。
之前让她去买菜,提了一下猪头肉,特地给了几两银子,置办一桌好酒好菜都绰绰有余,可是这美娇娘还真的只是买了一斤猪头肉回来,那水豆腐是最便宜的菜肴,也是平日里顾家饭桌上最常见的一道菜。
她虽然将钱财看得很重,不乱花钱,却偏偏不占人便宜,买菜剩下的银子,那是尽数还给了秦逍。
“秋娘姐是京都人士吗?”两人对面吃饭不说话,那气氛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秦逍没话找话问道。
秋娘摇摇头,轻声道:“我是潭州人,不过很小的时候就来到了京都,那时候才四五岁年纪,父亲是茶商.....!”
“茶商?”秦逍忙道:“那秋娘姐一定很懂茶?”
“不懂。”秋娘摇头道:“父亲来到京都不过半年就因病去世,只剩下母亲和我姐弟,后来......!”说到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神色有些黯然。
秦逍心想原来顾家姐弟幼年便丧父,忍不住道:“那秋娘姐一直.....一直和顾大哥住在一起?”
秋娘倒也聪明,轻轻一笑,道:“你是想问我是不是嫁过人?我又穷又丑,可没人瞧得上。”
“秋娘姐这话可不对。”秦逍立刻道:“银子是身外之物,今天囊中羞涩,明天就可能金玉满堂,这不是问题。你花容月貌,要是连你都算丑,这京都可就没有漂亮的女人了。”
他无非是想夸赞秋娘两句,可是这话一出口,却觉得有些不妥,单独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出口夸赞她花容月貌,却似乎有些轻浮。
秋娘一怔,嫣然一笑道:“京都美女如云,要被她们知道你拿我这样一个丑怪和她们相比,她们可是饶不了你。”
秦逍这时候看得清楚,秋娘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两边有浅浅的小酒窝,下唇的那一点殷红小痣就更显得妩媚动人。
她虽然不再青春年少,却宛若熟透了的果子一般,有着青涩少女无法比及的成熟风韵。
秋娘从秦逍眼眸中瞧出一丝赞叹,知道那是男人对女人产生兴趣的反应,心下顿时有些不高兴,暗想这家伙年纪轻轻,对着自己却又想法,撇开话题问道:“对了,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为何有人要杀你?”
“我也不知道是谁。”秦逍道:“我骑马经过一处巷子,暗中忽然有人射箭,我闪躲不及,被射中了肩膀,然后.....然后骑马冲了过来。”
他倒不是有心欺瞒秋娘。
昨夜被袭,秦逍不但击杀巨汉,而且巨汉开膛破肚,这事儿要是被秋娘知道,估计要吓死这美娇娘。
若是以后美娇娘看到自己就想到开膛破肚的景象,甚至将自己当成杀人狂,对自己自然心存畏惧,也就不好再相处了。
最要紧的是,秦逍实在不想让秋娘牵扯进来太多,知道的越多,对秋娘越没有好处。
“幸亏你骑马。”秋娘心有余悸,秀美紧蹙,低声道:“你进京之后,得罪了青衣堂,那帮人不是好东西,他们欺压百姓,为非作歹,仗着背后有人撑腰,无法无天。你打了他们的人,他们明面上不是你对手,所以才暗中袭击。”
秦逍点头道:“秋娘姐所言极是,我也举着是青衣堂的人暗中搞鬼。”
“哎,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得罪他们。”秋娘有些后悔道:“那天我就不该在你边上停船。”
“千万别这么说。”秦逍微笑道:“我听人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唔,我能坐上秋娘姐的船,是前世修了十年,没有前世的修行,便也没有今生的缘分。”
秋娘“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不过青衣堂欺人太甚,在京都都敢如此胡作非为,若是到了别处,杀人放火的事情可不会少干。”秦逍心想如果昨夜果真是青衣堂派人刺杀,自己与青衣堂也就不会善罢甘休,轻声问道:“对了,秋娘姐,顾大哥之前说过,青衣堂背后有靠山,只是没有说明白,你可知道这帮人背后的靠山究竟是谁?”
秋娘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听人说他们背后是达官贵人,位高权重,青衣堂就是仗着背后的靠山,才敢在京都胡作非为。官府的人见到青衣堂的人,只要不闹出人命,掉头就走,不会插手。”
秦逍想到当日在洛水河畔,官差明明瞧见青衣堂欺凌百姓,却不闻不问,由此可见,青衣堂能在京都生存,是因为背后的靠山让他们根基稳固。
“青衣堂那些人以前只是京都大街小巷的地痞流氓,在京都敲诈勒索为生。”秋娘轻叹道:“不过那时候要是这些无赖欺人太甚,报了官府,官府也会出面将他们抓到牢里待上一阵子,反正那时候不敢太猖狂。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出来个青衣堂,将京都的地痞无赖都聚集在了一起,这些人比以前似乎规矩一些,不会轻易生事,可是要是得罪了他们,他们比以前更凶狠。京都的大小商铺,还有水道等许多地方,他们都要收钱,说是交了钱给他们,就可以安稳做生意,否则这些人成天捣乱,客人都不敢上门。”
秦逍皱起眉头,秋娘继续道:“官府要收税,这些人也要收钱,在京都做生意,就等如是缴纳两份赋税,也幸好京都人口众多,生意兴旺,换作生意冷淡的地方,这些商铺早就关了门。”
“那些商人也不联起手来向官府告状?”
“一开始还真有不少商户联名状告青衣堂。”秋娘道:“可是领头的几个商人莫名其妙地消失,官府也没理会他们,大家都觉着那几个商人是被青衣堂暗中害死,便再也不敢告状了。”
秦逍冷笑道:“天子脚下,竟然如此猖狂,这不只是青衣堂的错,庙堂上的那些人过错更大。”心下疑惑,暗想青衣堂背后的那人倒地是何等身份,竟然无人敢招惹青衣堂。
“京都可不止有青衣堂。”秋娘轻声道:“还有个太平会,和青衣堂一样,也都不是好人。这两伙人在京都水火不容,互相争斗,夺取地盘,就是为了从自己控制的地方收取钱财。京都有三条河道,洛水、谷水和饶水,谷水水道归青衣堂,饶水归太平会,剩下的洛水,以前是青衣堂的地盘,后来出现太平会,从青衣堂手中夺了一半去。”
秦逍一怔,愈发觉得有趣。
这京都不但是朝堂党争,就连市井中也是帮派争斗。
他很清楚,市井帮派之争,不过是朝廷党争的扩展,无论是青衣堂还是太平会背后,都有着朝廷官员的影子。
“我先前在饶水撑船,他们找我要银子,我就跑到了谷水。”秋娘有些气愤道:“到了谷水,他们也找我要银子,我又到了洛水,反正他们在后面追我要钱,我四处躲他们,到了太平会的地方青衣堂管不着,太平会找我,我就跑到青衣堂的地方,和他们捉迷藏。”说到这里,唇角忍不住泛起一丝得意的笑意。
秦逍却知道秋娘这样的生存环境着实糟糕。
一个女人撑船养家已经很不容易,还要躲避那些无赖收钱,实在是辛苦,问道:“你撑船多久了?”
“也没多久,不到两年。”秋娘道:“之前是在......!”说到一半,淡淡一笑,后面的话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秦逍见她不说,也就不方便追问,拿起筷子,又夹了一块猪头肉放在秋娘碗里。
秋娘忙道:“不要不要,你自己吃,我.....我不喜欢吃肉。”
便在此时,忽听得院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敢问秦逍秦公子可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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