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逍打心里对顾白衣存有钦佩之心。
顾白衣虽然只是个文书郎,但目光毒辣,看问题一针见血。
韩雨农被兵部扣押,危在旦夕,秦逍初入京都,孤立无援,如果不是顾白衣想出利用刑部的方法,韩雨农从兵部手中逃脱。
此时听顾白衣断言韩雨农不会有危险,心下欢喜,忙道:“顾大哥,你是说韩都尉会安然无恙?”
“你放心,至少在目前来看,刑部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他。”顾白衣平静道:“我让你昨天去找刑部,其实也只有七成把握,并不敢确定刑部一定会出手。兄弟,明面上看刑部对范文正动手,可真正出手的人并不是刑部。”
秦逍眼珠子一转,明白几分,凑近顾白衣,压低声音道:“是圣人?”
顾白衣微微颔首,也是压低声音道:“刑部当年连续搞出大案,牵连的人不计其数,但凡卢俊忠亲手卷入的案子,都是血流成河。当年圣人需要用卢俊忠这把刀杀人,杀的人越多自然越好,但后来朝中反对圣人的力量清除殆尽,卢俊忠这把刀自然要收起来,留着这把刀,也不过是起到震慑作用,也因为如此,这些年来,卢俊忠没能掀起大案,只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圣人不想让朝局再动荡。”
秦逍微微点头,知道顾白衣所言有理。
“卢俊忠能够稳坐刑部,除了对圣人忠心耿耿,最要紧的便是能够洞悉圣人的心思。”顾白衣淡淡道:“圣人要杀人的时候,他这把刀立刻出鞘,想要安静下来,他便收刀入鞘,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
“那么这次他对兵部动手,自然是明白了圣人的心意?”
顾白衣伸手拿了一块糕点在手中,他似乎很喜欢吃甜食,也不和秦逍客气,津津有味:“西陵叛乱,丢城失地,很快天下皆知。范文正扣押韩都尉,处心积虑想要拉人下水顶罪,保住他的官位,只可惜这件事情从一开始他就注定难以逃脱。他本该在得知西陵叛乱之后,立刻向圣人请罪,将长生军未能及时调出关外的罪责全都揽在自己身上,如此一来,尚书的位置虽然保不住,但性命应该无虞,更不会牵连到家人。”
“他不是糊涂,而是不甘心手中的权力丢失。”秦逍冷笑道:“权力让人利令智昏,让他将手中的权势主动交出去,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顾白衣笑道:“秦兄弟所言极是,不但是他做不到,这世间能够知进退的人又有几个?他犯了致命的错误,只因为他忘记,圣人需要有人来承担丢失西陵的责任,打从一开始他这位兵部尚书就是最好的替罪羊。”
秦逍微微颔首,顾白衣叹道:“兵部想要从户部拿银子,以调动长生军出关作为筹码,与户部讨价还价,若是国库充盈,西陵军情急迫,户部将银子拨了也就拨了,可是国库吃紧,各司衙门哪一个不等着银子用,这户部和各司衙门也是亲疏有别,兵部想要拿到银子自然不容易,于是两个衙门纠缠,谁也不想着及时调军。终归是大唐国库出了问题,长生军的事儿,户部也难辞其咎,当直接的责任,则是着落在兵部头上。”
秦逍神情凝重,并不言语。
大唐曾经威服四方,各国臣服,百业兴旺,传言说国库里的银子多的用不完,为了减轻仓库的压力,时不时地对那些不听话的蛮夷出兵敲打,即消耗钱粮,也能够震慑那帮不听话的家伙。
谁能想到大唐如今却已经衰弱成这个样子,连派一支兵马进驻西陵都拿不出银子来。
“范文正没明白,卢俊忠是明白了。”顾白衣道:“你昨日前往刑部,报了韩都尉失踪案,而且直接牵扯到兵部,卢俊忠立刻就闻到了血腥味,知道自己的机会到了。”
秦逍道:“圣人的旨意是说只调查主犯,不宜牵连太广。”
“圣人是想着将范文正拉出来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但卢俊忠好不容易等到机会,固然要完成圣人的心思,自然也不放过让自己大展身手的机会。”顾白衣咬了一口糕点,轻声道:“卢俊忠这样的人,若有利可图,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可就算无利可图,只要能够杀人立威,他也从来不会含糊。”顿了顿,才继续道:“韩都尉是他扳倒兵部最重要的证人,他自然是全力保护,你和韩都尉都是黑羽将军的人,换句话说,你们代表的是军方,这起案子,圣人就是想让你二人作为军方的代表,为丢失西陵和将军遇害喊冤,如此将范文正拿出来顶罪,就等于是圣人为军方做主,给了军方一个交代。”
秦逍赞叹顾白衣对朝局情势洞若观火,心想顾白衣如此人才,却只是在京都府担任小小的文书郎,反倒是卢俊忠和范文正这样的人执掌大权,这朝廷却也实在是臭不可闻。
“所以你和韩都尉在明面上都不会有事。”顾白衣道:“可是没有明抢,却有暗箭。范文正垮台,会损害很多人的利益,在他们眼中,是你和韩都尉两只小蚂蚁坏了事情,所以踩死两只蚂蚁对他们来说自然是随手要做的事情。秦兄弟,韩都尉让你离开京都,正是看明白了这一点,不希望你在京都遭遇不测,而昨天晚上的刺杀,也许只是一个开始,无论是谁在背后策划了这次刺杀,既然已经开始,不会因为一次失手就善罢甘休,你若留在京都,还是要步步小心。”
秦逍苦笑道:“多谢顾大哥提醒。只是我认识你和秋娘姐,这两天多有打扰,那些人只怕早已经知道,这样却牵累了你们。”
“你多虑了。”顾白衣笑道:“我只是小小的文书郎,姐姐也只不过是个船娘,对他们没有任何威胁,也不存在任何利害关系,范文正背后的党羽根本没有必要对我们动手。如果真要看我不顺眼,随便一道命令,就能让我滚出京都府,在他们眼中,对付我这样的小吏,让我没了差事就已经是最大的惩罚。”
秦逍不知道顾白衣是否在宽慰自己,但他这样说,却是让秦逍心里踏实不少。
顾白衣性情敦和,和他相处让人感觉十分舒服,但他的见解,秦逍承认远高过自己。
“顾大哥,你觉得接下来会是怎样的走向?”秦逍虚心请教。
顾白衣将手中糕点吃完,往糕点礼盒里瞧了一眼,这礼盒里的糕点很讲究,一共有样都是精致漂亮,顾白衣吃了三块,秋娘本来拿了一块,但一口没吃放了回去。
礼盒里还有五块糕点,顾白衣显然不好意思再拿,秦逍早就看出顾白衣喜欢甜食,直接拿了一块递给顾白衣,道:“剩下四块留给秋娘姐。”
顾白衣哈哈一笑,接过糕点,轻声道:“其实局面已经清楚,刑部一出手就捕了最大的鱼,以往卢俊忠办案子,是从边缘人物开始,慢慢牵扯出一大串人,最后才动了最上面的那个人。现在范文正被拿了,既然进了刑部,又有圣人的旨意,范文正如果想少挨点苦头,应该会很快写出罪状书,所以主犯应该几天之内就能定案。卢俊忠唯恐天下不乱,只扳倒范文正肯定不够,毕竟兵部那么大一个衙门,范文正众多党羽都在其正的党羽继续把持兵部,对卢俊忠并非好事。”
“我明白了,顾大哥的意思是说,卢俊忠会借范文正的手,牵连到兵部一些人,而这些人又恰好都是范文正的党羽。”秦逍叹道:“利用范文正去清除范文正的党羽,卢俊忠这手段还真是高明。”
“这一招是卢俊忠的看家本事。”顾白衣语气淡定,“范文正如果骨头真的硬,自己一个人担下罪,不去牵连其他人,那么卢俊忠也不敢牵连太广,毕竟圣人有了旨意,不能牵涉太多人。不过范文正如果真的有一个人担当所有罪责的觉悟,也就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处境,更何况进了刑部,他的骨头还硬不过刑部十六门,兵部官员被牵连进来是难以避免了。”
秦逍微微颔首,顾白衣笑道:“最好的结果,这件案子很快就会结束,兵部一群人因为西陵丢失而掉了脑袋,朝廷也可以向天下人有个交代。刑部那些人办了这件案子,合了圣人的心思,自然也都会受赏。至于韩都尉和你,揭露了兵部的罪责,朝廷总是要表彰一下,说不定还能给你们一些封赏,到最后西陵丢失的事儿谁也不提,皆大欢喜。”
秦逍皱眉道:“都不提?顾大哥,西陵被叛军占着,朝廷难道不派兵征讨?”
“自然会大张旗鼓地搞出响动,调兵平叛。”顾白衣若有所思,微一沉吟:“也许会派一些兵马出关,但胜负朝廷不会在意,胜了也好败了也好,朝廷还没有在西陵用兵的打算。”
“丢城失地,国土沦丧,他们还不准备用兵?”秦逍愕然道:“他们想做什么?”
顾白衣见秦逍有些激动,能够体谅秦逍的心境,温言道:“秦兄弟,你也别急,急了也没用。西陵叛乱,如果不是准备充足,甚至如你所说背后有兀陀人撑腰,他们怎有胆量?出兵西陵,绝非围剿一群乱匪,而是要和西陵世家甚至兀陀人开战,没有充分的准备,没有数万大军甚至充足的钱粮装备,朝廷是绝不会轻举妄动。”
秦逍一行人来京都,固然是为了报讯,但最紧要的目的,是想让朝廷调兵平乱。
顾白衣这番话,却是让秦逍一颗心沉到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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