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断续续的大雪时停时起,虽然不大,也还是断续下了四五天,让整个黑山披上了一层银白。
钱老憨虽然是地地道道的东北人,不过连续十多天盯梢,缩在荆棘丛中一动不动,还是觉得浑身上下有些麻木了。
钱老憨只是白木寨的一个小头目,管着十几号人,但这次却受到四当家的重用,安排在黄土寨外的路口盯人,按照四当家的承诺,如果完成任务,立马就能得到提拔。
山上也是等级森严,身份的高低,决定了口粮的多少。
钱老憨有妻儿要养,虽然目前每月的口粮比一般的匪众要多,但一家老小还是捉襟见肘,如果能够得到提拔,口粮增加,家里也就宽裕许多。
不过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成任务。
这些天他死死守着下山的路口,日夜两班人轮流值守,却始终没有见到一个鬼影子从山上下来。
前些天还没有下雪,夜里虽寒,却还能撑得住,但这场雪下来,夜里的寒气深入骨髓,即使穿着厚厚的皮毛,依然很难挡住寒气,钱老憨知道再这样下去,说不用那天早上荆棘丛里就是几具冻死的尸首。
但他却不敢离开。
没有完成任务,擅自脱离岗位,四当家的刀子可不会有丝毫留情。
现在只能指望山上早点下来人。
“老哥,太冷了。”天早已经黑下来,天寒地冻,跟着自己躲在荆棘丛中的三名弟兄似乎都有些坚持不住,一人小心翼翼问道:“要不要拾点柴火生堆火,暖暖身子也好。”
“我看你是脑子进水了。”钱老憨被四当家的看中,也是因为做事素来一丝不苟,上面吩咐的事情会踏踏实实做好,瞪了那人一眼,没好气道:“咱们是在这里盯人,火光一起,有人下山立刻就能看见,还不掉头就走。”
那人苦着脸道:“咱们在这里蹲了十几天,再瞧不见人,咱们几个都要冻死在这里了。这十几天都不见一个鬼影子,我估摸着今晚肯定没人下山。”
“少说话。”旁边一人缩成一团,闭着眼睛道:“四当家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真要误了事儿,咱们几个的脑袋都要被他亲手砍下来。你想生火,还不如求菩萨保佑,让咱们早点抓到人。”
“老哥,你说四当家让咱们在这里到底抓谁?”要生火的那人呵着气,轻声问道:“干嘛要盯着黄土寨下山的路口?”
钱老憨抓起一团雪,二话不说,照着那人脸上砸过去,骂道:“你要死自己跳崖就行,可别连累咱们弟兄。”
那人尴尬不已,闭上嘴,不敢多言。
“别吵!”一人低声道:“有动静!”
几人顿时都屏住呼吸,从荆棘丛中探望,听得“嘎吱嘎吱”声音响起,正是踩踏积雪的声音,很快,就瞧见一道身影从山上下来,钱老憨几人顿时兴奋起来,各自抄起了刀。
那声音左顾右盼,脚下速度却不慢,穿着厚厚的棉衣,戴着皮帽,夜色之中,只看到昏暗的人影,模样却是瞧不清楚。
“跟上!”钱老憨低声道:“小心一些,别让他发现。”
几人猫着腰,见那身影走远,从荆棘丛中出来,远远跟在后面。
前面那人走出七八里地,也没发现身后有人跟着,钱老憨回头做了个手势,手下几人明白,立刻有两人一左一右分开,从两边包抄,钱老憨和另一人继续跟了两三里地,猛地加快步子。
他脚步甚快,踩踏积雪的声音自然也惊动了前面那人,那人回头看到身后有人跟随,拔刀在手,更是加快步子,钱老憨再不犹豫,沉声道:“站住了,别跑!”飞跑起来,前面那人也撒腿便跑,跑出不到两里地,左首一道人影猛地窜出,一把将那人扑倒在地,那人身强体壮,一个翻身,将人影压倒在地,一拳打下,爬起身又要跑,钱老憨此刻却已经冲到近处,大叫一声,那人回过头,还没来得及叫唤,已经被钱老憨一刀砍中了脖子,鲜血喷溅,那人晃了晃身子,扑倒在地。
“老哥,怎么杀了他?”同伴见状,吃了一惊。
钱老憨收起刀,冷笑道:“莫非你没看见,他手中有刀,负隅顽抗,若是不杀他,他就要杀咱们。”蹲下身子,在尸身上搜找,很快就取了一封信在手中,信函密封,也不打开,道:“你们将尸首抬起来带回去。”
三人互相看了看,都不敢多言。
夜色深沉,黑水寨之内,周鸿基正抱着年轻的身体在睡梦之中,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赫然坐起,顺手抓起边上的一把大刀,厉声问道:“什么人?”
“大当家的,四当家的有急事求见!”外面传来声音:“四当家的说十万火急,请大当家的赶紧去见。”
周鸿基放下刀,脸色有些难看,却还是起身穿好衣服,出了门,门外有人等候,见周鸿基出来,轻声道:“四当家的在前面等候!”
周鸿基到了前厅,杜子通正在厅内来回走动,有些急躁,更多的却是兴奋,瞧见周鸿基,急忙迎上,兴奋道:“大哥,抓到了,抓到了!”
周鸿基一怔,但立马明白过来,抬手示意杜子通不要说话,这才四下环顾,招手示意杜子通跟着到了偏厅,这才问道:“怎么个情况?”
“大哥,你看。”杜子通将一封信函递给周鸿基,解释道:“你让我在黄土寨下山的路口派人埋伏,这十几天我一直让人盯着,不过一直没有动静。今晚他们忽然发现有人下山,立刻跟上,想要捉拿,但那人见到有人追赶,持刀顽抗,我手下人没有办法,一刀砍了他,从他身上搜出了信函。我不识字,大哥你看看里面写的什么,是不是轩辕冲勾结秦逍的证据?”
周鸿基拆开信封,凑在灯火下,打开信笺,细细看了看,脸色骤变,冷笑道:“好你个轩辕冲,你还真是心狠手辣,竟然要将咱们赶尽杀绝!”一屁股坐下,将信笺递给杜子通,杜子通有些尴尬,讪讪道:“大哥,我不识字.....1”但瞥见信函上竟然是图画,不由接过拿在手中,细细看了看,忍不住道:“大哥,怎么没有字?瞅着眼熟,这.....这画的是什么?”
“地图。”周鸿基瞥了杜子通一眼,恨铁不成钢:“黑山五寨的地图,你没看明白?”
杜子通也是悚然变色,失声道:“他要将黑山地图送给官兵?这......!”
“二当家可真是用心。”周鸿基从杜子通手中拿过信函,凑在灯下,再细细看了看,声音森然:“黑山的要道据点,他都标识的一清二楚,咱们多年来的心血,都在这幅图上,这幅地图若是落在官兵手里,咱们大难临头。”
杜子通握起拳头,恨声道:“大哥,被你猜中了,轩辕冲果然是内鬼。”一屁股在边上的椅子坐下,道:“轩辕冲劝说咱们招安不成,没有别的法子,就只能和官兵里应外合。秦逍有了地图,山上又有轩辕冲接应......!”不由背脊发凉。
“老四,你确定送信的是从黄土寨下山?”周鸿基神情冷峻。
杜子通急道:“大哥,你难道还以为我会欺瞒你不成?我的人日夜轮换,就守在黄土寨下山的必经之地,送信的肯定是从山上下来,而且还是晚上偷偷摸摸下山。”
“为何不留下活口?”周鸿基有些恼怒道:“本应该将送信的活捉。”
杜子通懊恼道:“我也吩咐他们活捉,可是送信的拔刀拼杀,他们只能将他砍杀,为此我还狠狠训了他们一顿。大哥,依我看,送信的是死是活并不要紧,要紧的是轩辕冲真的是内鬼,而且还要和官兵里应外合,将咱们赶尽杀绝。”
周鸿基神情凝重,盯着杜子通眼睛,目光深邃,一时没有说话。
杜子通见状,先是有些发怔,随即意识到什么,皱眉道:“大哥,你不会以为这是我伪造的证据吧?我可以对天起誓,若是我搞的鬼,天打五雷轰,死后万劫不复。”
“你想到哪里去了。”周鸿基沉声道:“我是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对付轩辕冲。”
杜子通立刻道:“集结各寨兵马,杀到黄土寨,将他们一网打尽。”
“糊涂。”周鸿基怒道:“你能不能用用脑子。”想了一下,吩咐道:“立刻派人去找老三过来,不要让其他人知道,让老三秘密过来。”
杜子通也不废话,立刻去安排。
沈玄感来到黑水寨的时候,天已经放亮,紫金寨与黑水寨有些距离,虽然山上有近道可以穿行,但一来一回还是耗费不少时间。
周鸿基一脸疲惫,见沈玄感过来,不等沈玄感开口,已经将那封信递了过去,沈玄感接过之后,细细看了看,有些诧异道:“大哥,这是黑山地形图,怎么回事?”
“四弟,你对你三哥说清楚。”
杜子通当下将详细情况说了一边,沈玄感吃惊道:“大哥一直派人盯着黄土寨?”
“不是我信不过你。”周鸿基叹道:“我也不希望轩辕冲是内鬼,在证据确凿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十几天都没有消息,我心中的还在庆幸,以为自己是判断错误,可是.....!”
沈玄感缓缓坐下,皱眉道:“大哥,如果这封信真是轩辕冲派人送出去,形势已经相当严峻了。有件事情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刚刚得到消息,就在前天,从关内又来了一批官兵,亦有两三千人,他们与龙锐军合兵一处,应该是从关内派来增援的兵马。之前我就说过,龙锐军驻营松阳草场的目的,就是冲着咱们来。他们大胜一场,士气正盛,关内援兵赶到,那是真的要对咱们下手了。”
“难怪轩辕冲会在这个时候派人送出黑山地形图。”杜子通恍然大悟,咬牙切齿道:“龙锐军援军赶到,定是想趁着我们战败之时,趁机杀过来。”向沈玄感道:“三哥,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沈玄感倒是很沉着,道:“四弟不要心急,听大哥吩咐就是。”
周鸿基沉默许久,才叹道:“轩辕冲一直有受招安之心,只是多年来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这次龙锐军出关,他定是觉得时机已到,这才与秦逍勾结。可叹我们多年兄弟情谊,他根本不放在心上,为了加官进爵,竟然出卖咱们。”看了看自己两位弟兄,微一沉吟,终于道:“多年情谊,若是杀他,我实在于心不忍。”
“大哥,事到如今,又能怎样?”沈玄感苦笑道:“他对山上的布防了若指掌,甚至大部分的防御工事都是他他一手打造,他若是活着下山,那就是放虎归山,只要他投奔到秦逍那边,咱们根本不是对手。”
杜子通恼道:“大哥,三哥,都到了这个地步,难道还要和他讲兄弟情义?他不将咱们当兄弟,咱们为何要将他当成兄弟?三哥说的对,他不死,死的就是咱们了。”
沈玄感看着周鸿基问道:“大哥,这封信可确定是轩辕冲派人送出去?事关重大,不可疏忽。”
“黑山地形图非比寻常,对山上的部署如此了解,除了咱们几个,手下人都不可能知道。”周鸿基道:“四弟上阵杀敌自然是骁勇,可是让他画出如此复杂的地形图,你给他一年时间也做不到。能够将山上的地形熟记于心,而且画在纸上,恐怕也只有轩辕冲能做到了。送信的人是从黄土寨半夜下山,信上没有署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必定是轩辕冲派人送下山的。”
“如果是这样,大哥就不能心慈手软了。”沈玄感正色道:“黄土寨既然已经起了反心,我们无动于衷,只会等来灾祸。”
杜子通忙道:“三哥说的对。轩辕冲派人下山,如果送信的人迟迟没有回去复命,以他的精明,很可能察觉到事情不对。从黑山去龙锐军营,一天的时间也就够了,即使信使在那边歇息半天,到后天晚上也该回来了,所以后天晚上他还没有看到人回去,就一定生出疑心。”看了沈玄感一眼,才轻声道:“如果让轩辕冲有了警觉,咱们再动手可就不容易了。”
周鸿基似乎还在犹豫。
“大哥是否还有什么担心?”沈玄感轻声问道。
周鸿基叹道:“我确实在担心,如果除掉轩辕冲,是不是自毁臂膀?咱们兄弟几个,真要论起兵略,他远在咱们之上,如果他忠心耿耿,和咱们齐心守卫黑山,就算龙锐军和辽东军合兵来攻,我心里也有底。如果没了他,我只担心咱们是否还能守住黑山。”
“他要是真的和咱们一条心,也就不会有现在的问题。”沈玄感道:“正因为他勇武过人,所以才是心腹大患,不得不除,否则等他先动手,后果不堪设想。大哥,现如今已经是你死我活的时候,万不能有妇人之仁!”
杜子通也点头道:“不错,大哥,你常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现在可不是犹豫的时候。”
周鸿基微一沉吟,终于道:“三弟,明日你亲自去一趟黄土寨,告诉轩辕冲,咱们要商议山上增加布防之事,就说我请他过来饮酒。”想到什么,道:“是了,黄土寨那个二头领杨世信也不是泛泛之辈,你让他带着杨世信一起过来商议,只说各寨头领明晚要在聚义厅商议大事,谁也不可缺席。黄土寨没了这两个人,就群龙无首。”
沈玄感点头道:“大哥放心,我亲自过去邀请。”顿了顿,低声道:“大哥,有一件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大哥准备明晚动手,可是......元宝怎么办?”沈玄感担忧道:“元宝对轩辕冲素来尊敬,私交也不错,如果到时候元宝站在他那一边.....!”
周鸿基摇头道:“这个不必担心。元宝是我一手养大,我待他如亲生,他也视我为父,绝不会因为轩辕冲而背叛我。”起身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阵刺骨的寒风侵袭而入,他背负双手,看着外面庭院,怔怔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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