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薄进入大厅之时,梁宗义已经从侧门退下。
“何事?”
皇甫云昭并无多废话,直接问道。
崔薄是宋世信的部下,宋世信则是皇甫云昭的嫡系,这自然算是自己人。
只不过上次宋世信一场惨败,被龙锐军生擒,如今也是生死未知。
崔薄是宋世信麾下猛将,当时领五百轻骑夜袭长武县城,却反落入陷阱,五百轻骑几乎是全军覆没。
他算是运气极好,死里逃生,只带着几人活着回到了顺锦。
当时钱思益就曾谏言,崔薄损失惨重,该当从重惩处。
不过皇甫云昭看不惯钱思益在旁指手画脚,而且崔薄也是自己人,只以胜败乃兵家常事为由,并无严惩。
但崔薄折损了数百骑兵,皇甫云昭对此还是颇为介怀。
崔薄恭敬道:“将军,卑将前番折损人马,心中愧疚,寝食难安,一直想将功赎罪。”
“之前的事情,也不必再提了。”皇甫云昭道:“你要将功赎罪?怎么个说法?”
崔薄道:“卑将在城头看到龙锐军在城外扎营两日,一直没有动静,肯定是在等待援兵。”
“不错。”皇甫云昭道:“顾白衣要等秦逍领兵增援,这又如何?”
崔薄道:“如果秦逍的主力赶到,必然会困死顺锦城,那时候我们将彻底处于被动。”拱手道:“恳请将军调给卑将两百死士,卑将愿意亲率他们趁夜陷阵,直取顾白衣大营!”
“哦?”皇甫云昭见得崔薄神色坚定,道:“你要领兵陷阵?”
崔薄道:“卑将上次落入敌人圈套,损兵折将,奇耻大辱,不但自己丢人,也折损了将军的威望。如此耻辱,必须要以鲜血来洗刷。这两日卑将一直在观察敌营,大概确定了他们主将的营帐位置。现在是深夜,此时准备,连夜出发,五更时分定可接近到敌营。那时候正是敌人精神最松懈之时,卑将应该有机会直接冲杀到敌军帅营。”
皇甫云昭盯着崔薄,片刻之后,嘴角忽地泛起一丝笑意,问道:“你是想学当年的黑羽?黑羽雪夜擒可汗,你也想夜袭龙锐军?”
“卑将只想洗刷耻辱,虽死无憾!”
“崔薄,你能主动请缨,本将很欣慰。”皇甫云昭道:“有陷阵之志,便是无双勇士。不过顾白衣非寻常角色,此人狡诈多端,莫说两百骑,就算给你五百骑,那也未必能够杀入敌营。”
“将军......!”
“当下情势,不宜冒险。”皇甫云昭道:“我军已经损失太多,现在一兵一卒都十分宝贵。你要将功赎罪,本将自然会给你机会,却不会让你涉险夜袭。”抬手道:“起来说话。”
待崔薄起身,才道:“你有独当一面之才干。龙锐军的援军很快就会赶到,越来越多,他们也一定会围攻顺锦。西城由本将亲自坐镇,南城门交给许慎守卫,北门也已经安排了人。大战在即,我也一直在考虑合适的人选镇守东门。我倒也想过派你镇守,只是担心上次失利,你心中放不下,精神低落,现在看你还有陷阵之志,我心甚慰。”想了一下,终是道:“给你一千精兵,死守东门,你能否守住?”
崔薄并没有立刻回答,微想了想,才道:“除了一千精兵,将军能否从城中再给卑将调一些民夫?东门的防务布置,是否可以有卑将做主?”
“既然将东门交给你,自然一切都由你主持。”皇甫云昭道:“你要多少民夫,本将也都调给你,其他的物资,但有需要,可以随时供应。”
崔薄再有犹豫,恭敬道:“既然如此,卑将必将死守东门,除非本将战死,否则不会让任何人踏入东门一步。”
“你放心,顺锦城城墙坚固,他们打不进来。”皇甫云昭道:“你只要守好东门,最多一个月,龙锐军必然会撤军,那时本将自然会论功行赏。”
崔薄拱手称是,道:“前番许多弟兄战败而归,心里都是难受,觉得脸上无光。他们一直都在等待机会洗刷耻辱,今次一定会拼死守城,不让将军失望。”
皇甫云昭又嘱咐几句,崔薄这才恭敬退下。
皇甫云昭看着崔薄退下,显出几分满意之色。
所谓哀兵必胜。
崔薄和上次战败的辽东将士们心中都憋了一股气,希望洗刷战败之耻,皇甫云昭知道这种情况下,这帮人肯定是更会卖力气。
次日一早,城中果然都出都是风声。
满城都在散播龙锐军在吉平屠杀劫掠之事,不少百姓都是人心惶惶。
而且城中也开始贴出告示,征募青壮,军民共抗强敌。
城防准备也是有条不紊。
整个东北四郡的所有城池,除了辽东的辽阳城,其他所有城池都没有护城河,顺锦城也是同样如此。
无法以护城河抵御敌军,敌军一旦发起攻势,便可以直抵城下。
所以皇甫云昭吩咐军民准备大批的巨石滚木,作为防御武器准备充分,为此城中许多的建筑直接被拆除,巨石滚木全都搬运到城头,此外城中的火油也是被梁宗义派人搜刮一空,直接交送到守军的手中。
黄昏时分,城中最大的酒楼鸿宴楼已经是宾朋满座。
梁宗义派人将城中诸多世族豪绅的代表都请了过来。
作为营平郡治所,顺锦城内居民近二十万之众,在整个东北,那是仅次于辽阳城的所在。
拥有如此人口的城池,在整个大唐十八州,其实也是为数不多。
鸿宴楼的一楼大堂之内,摆下了十几桌,也亏得这是城中最大的酒楼,换做一般酒楼,根本不可能摆的下这么多的桌椅,即使如此,大堂内还是搬走了许多柜台之类,腾出地方摆下桌椅。
参加宴会的有近百人,济济一堂,众人都是交头接耳,低声私语,虽然声音不算大,但人数太多,也就显得有些轰杂。只等到郡守梁宗义在几名官员的簇拥下来到大堂,众人的声息才静了下来。
众人起身行礼,梁宗义却是示意众人落座之后,才开门见山道:“叛军兵临城下,诸君应该已经知晓。秦逍奉旨出关,本该安生练兵,但此人野心勃勃,麾下的也都是一群乌合贼寇。这帮人来到东北,荼毒百姓,发起叛乱,占据了辽西。如今更是傲慢自大,将战火直接引到了营平。本官得到消息,正值秋收之际,这帮贼寇为了劫掠粮草,杀到了吉平城,在吉平城犯下了滔天罪行.......!”
在座诸人面面相觑,都不敢说话。
“他们在城中大肆劫掠,但有抵抗,立时就会迎来灭门之灾。”梁宗义脸色悲愤,冷声道:“吉平有无数百姓死在叛军的屠刀之下,士绅的家财也都被叛军洗劫一空,整个吉平城,堪称是人间炼狱。”
此言一出,已经有不少人显出骇然之色。
梁宗义见状,继续道:“龙锐军咄咄逼人,此事已经派人向安东都护府禀报。都护大人得知消息后,自然会让大将军派兵前来剿贼。不过大家都知道,辽东军一直卫戍我大唐边境,守卫国土不被渤海人侵袭。大将军自然会调兵前来,但肯定也会花时间做好防备渤海人的部署,所以一时半会儿也无法赶到。龙锐军接下来的目标就是顺锦城,他们知道营平的财富几乎都在顺锦城内,这里的世家豪族众多,所以为了劫掠财物,一定会不屑一切代价猛攻顺锦城。”
“郡守大人,那.....那我们该怎么办?”人群中有人立时道:“叛军一旦杀进城内,我们......我们岂不是大难临头?”
梁宗义道:“本官也不是危言耸听,如果他们真的杀进城来,在座诸位能保住性命就已经是菩萨保佑,家财肯定是不用想,一定会被他们劫掠一空。”摇摇头道:“不过按照叛军的贼性,在座诸位只怕没几人能活得了。”
厅中的宾客们立时骚动起来。
“皇甫将军正在领兵部署防守。”梁宗义道:“到了这个份上,我们只能依靠皇甫将军和他麾下的将士们保护大家了。皇甫将军和本官说过,就算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要抵抗到底,保护大家的周全。他还说会竭尽全力守到援兵抵达。”随即叹道:“可是叛军人多势众,皇甫将军手中的兵马终究薄弱,而且还要防守四门,本官......哎,本官是在担心守军将士有心无力啊。”
有人站起来道:“大人,叛军入城,必将是人间浩劫,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得逞。如今大家都是坐一条船,我们定然要与皇甫将军共同进退。大人,你看是否有我们能出力的地方?到了这个份上,咱们就高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拍着胸脯道:“草民家中有二十多号家奴壮丁,都是身强体壮,回去之后,立刻让他们赶去城门,就算打不了仗,出些力气活也是可以的。”
话声刚落,又有人道:“草民家中也有十几号人,可以去一同守城。此外草民愿捐献两......嗯,捐献三百两银子,让皇甫将军作为犒赏将士们之用。”
随即又有四五人也都起身表示愿意出钱出人,但在场近百人,大部分人却都是寂然无声,并无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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