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刀,天地萧瑟。
辽阳城内的大将军府也是一片冷寂肃杀之气。
大将军府的议事厅内,辽东诸将都是低着头,神色凝重,虽然手边的案几上都放着茶水,但却没有一人敢端起茶杯。
多少年来,辽东军的军事会议都是很轻松。
品茶吃着点心,然后谈笑间就将事情商议了。
甚至每次军议过后,大将军府还会招待从各地赶过来的武将们,觥筹交错,不醉不休。
但如今东北的局势对辽东军来说越来越严峻。
辽东军与龙锐军的直接交锋,已经是三战三败。
如果说头两次战败损耗还不至于让大将军汪兴朝心疼,那么不久前被皇甫云昭设计导致一场惨败,折损的却是大将军的嫡系,这自然是让大将军震怒不已。
大将军的三千嫡系精锐,或被杀或被擒,几乎是全军覆没,生还着跑回来的不到两百人。
如此大败,折损精锐,总需要追究责任。
皇甫云昭领兵归附龙锐军,极受大将军器重的司马涂莫亭暗中去会见皇甫云昭,游说皇甫云昭回归辽东军,而皇甫云昭竟然被涂莫亭说服成功,甚至制定计划,要给辽东军献上一份回归的厚礼。
此事本就隐秘,即使是辽东军内部,知道的人也不算太多,而且知道皇甫云昭计划的人,都觉得计划是在风险过大,一旦皇甫云昭存有异心,那么很可能反倒是让辽东军落入敌人的陷阱。
不过涂莫亭却对这件
事情异常坚持,甚至以三寸不烂之舌以及大将军对他的信任,说服了大将军配合皇甫云昭实施计划。
大将军和涂司马都坚持赌上一把,但事实的结果,却是让辽东军惨败。
虽说实施此次军事行动是由大将军拍板决定,但堂堂大将军当然不会有错,必须要找一个人来背黑锅。
而在这次计划中起到推动作用的司马涂莫亭,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也幸好涂莫亭竟然从战场上捡了一条性命回来,只不过回到辽阳城之后,立刻就被拘押下了大狱。
诸将心中也清楚,涂莫亭肯定是知道回到辽东也是难逃一死,但他坚持跑回来,无非还是为了保住家眷。
主动回来请罪,作为大将军的替罪羊被押赴刑场,也许大将军看在他为自己背黑锅的份上,能饶过他家人的性命。
涂莫亭不但回来为大将军背黑锅,甚至带回来皇甫云昭的传话。
此一战,辽东军死伤惨重,而且有许多将士成为俘虏。
皇甫云昭的意思很简单,可以用辽东军的俘虏交换人质。
虽然皇甫云昭的家眷被秦逍派人救到了营平,但归附龙锐军的不少将领家眷还在辽东作为人质。
皇甫云昭却是想以俘虏从辽东军手中换取人质。
本来大将军得到这个消息,火冒三丈,甚至都已经准备下令将那些将领的家眷全都押赴刑场斩杀,可是冷静下来之后,终究还是派人前去与皇甫云昭交涉。
这些
日子,漠东大疫蔓延,诸部都在对付疫病,而辽东军和营平那边则是忙着交换俘虏人质。
就在前两天,按照皇甫云昭那边提供的名单,辽东军这边送出了三百多名人质,而皇甫云昭也确实按照承诺,释放了三百多名辽东军俘虏,以一换一。
其实辽东诸将心里也清楚,大将军最终同意交换,肯定也是深思熟虑,考虑到了现实。
如果真的将那些将领的家眷都诛杀,必然会落下个屠夫的名声,反倒会让辽东民意更加激愤,而且更会让那些归附龙锐军的将领们对大将军恨之入骨,得不偿失。
最要紧的是,被俘虏的都是大将军的嫡系精锐。
那些精兵都是经过训练的能战之士,这次战败罪不在那些将士,他们依然是可用之兵。
大将军坐镇辽东军的一个重要底牌,就是他麾下的嫡系精锐,从现实角度来说,少一分力量,大将军在辽东军的威慑力就会小一分。
所以用一群老弱去换取嫡系的精锐之兵,对大将军来说利益更大。
昨天晚上,被换回来的三百多名精兵已经回到辽阳城,而今天一大早,大将军便召集了各部将领前来议事。
议事厅内甚至没有生火炉子,大门敞开着,风从门外吹进来,冷风如刀。
诸将到齐之后,坐了小半天,都是不敢说一句话,虽然感觉到寒冷,但案几上的热茶谁都不敢去碰。
忽听得脚步声响,众人便见到一身甲胄
的安东大将军汪兴朝从侧门走进来,诸将同时站起身,面向将军椅,等汪兴朝坐下之后,才一起单膝跪下,齐声道:“参见大将军!”
“都起来吧!”汪兴朝的声音冷峻异常,众将起身后,都不敢坐下,而汪兴朝也没有让众人坐下。
“带上来吧!”
汪兴朝坐在将军椅上,身板挺直,神情冷峻。
很快,就从外面被两名甲士押进一人,两边诸将瞧过去,立刻都认出正是将军司马涂莫亭,于是都往后退了一步。
涂莫亭跪倒在地,却是立刻叩首道:“属下涂莫亭,拜见大将军!”
“涂莫亭,你可知罪?”汪兴朝冷冷道。
涂莫亭立刻道:“属下知罪。属下受皇甫云昭所骗,领兵落入了他的圈套,损兵折将,罪该万死!”
汪兴朝听得涂莫亭承认罪责,声音略微缓和一些,道:“虽然胜败乃兵家常事,但你不查敌寇祸心,落入抵扣陷阱,折损我辽东军众多将士,实在是罪不可赦。”微顿了顿,才道:“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属下知罪,虽万死不能恕罪。”涂莫亭抬头道:“属下只有一个请求,求大将军饶恕属下的家眷!”
汪兴朝淡淡道:“这个不劳你说。罪不及家人,你正法之后,你的家人本将会代为照顾,你不用担心。”
“大将军宅心仁厚,有大将军的照顾,属下去的就安心了。”涂莫亭再次叩首,道:“这么多年,承蒙大
将军照顾提携,属下深受厚恩。今生无法报答,只能来世再报!”
诸将都是低头不语,心中知道如果换做从前,好歹也要出面求情。
但这次不同往常。
涂莫亭明摆着是要替汪兴朝背黑锅,如果涂莫亭不死,汪兴朝就无法向全军交代,所以涂莫亭这次是必死无疑。
这时候还要出面请求,反倒会乱了汪兴朝的打算,所以议事厅内虽然有十多名将领,却无一人敢出面。
“你安心去吧!”汪兴朝微一沉吟,终是淡淡道。
涂莫亭这才站起身,左右看了看,才道:“诸位将军,看在多年情分上,以后还请诸位将军多照顾家眷,涂莫亭在此谢过!”左右各鞠了一恭,诸将也都是拱手还礼,无人多说一句话。
涂莫亭这才转身,在两名甲士的押送下前往早就准备好的刑场。
待得涂莫亭离开之后,汪兴朝沉默许久,才抬手示意众人落座。
“诛杀涂莫亭,只是为了给百姓和将士们一个交代。”汪兴朝缓缓道:“他虽然有错,但本将之错更深。如果不是本将错信涂莫亭和皇甫云昭,下令出兵,也不会有如此惨败。本将知道诸位是给我面子,但本将很清楚,这次犯下如此大错,我汪兴朝实在没有脸继续做在这个位子上。”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惊。
却见汪兴朝缓缓起身,走到一旁,指着将军椅,感慨道:“坐上这把椅子,就是要保家卫国,也要带
着弟兄们过上好日子。我在这椅子上坐了二十年,也算是让东北四郡无虞,周边诸狄不敢侵犯。此外兄弟们也都是衣食无忧,家人安泰。”
众人立刻纷纷道:“大将军带领我们保家卫国,我们无愧于大唐!”
“可是秦逍仰仗着圣人的宠爱,来到东北,嚣张跋扈胡所非为。”汪兴朝冷冷道:“此人野心勃勃,扩充实力,切断商道,敛财蓄力,组建水军,甚至与草原诸部勾结,这一切都在表明此人想要割据自立。我们洞悉此人野心,想要为朝廷清剿叛军,但我指挥不当,连续战败,实在是有愧将士们,更有愧于朝廷。”指着将军椅道:“这把椅子,我已经没有资格继续坐下去,今日召集诸位前来,是想商议一位合适的人选,带领辽东军走出困境。”
诸将闻言,更是显出骇然之色,面面相觑。
汪兴朝坐镇东北二十多年,手腕了得,这把将军椅子可说是坐得稳如泰山。
辽东军六姓之中,皇甫云昭和唐开甲都是极有实力之人,但多年来却依然是被汪兴朝压得死死的,连这两人都不敢对汪兴朝的权威发出挑战,其他人更是老老实实追随这位大将军。
辽东军三大巨头,皇甫云昭已经投敌,唐开甲战死,没有了这两人,辽东军更是汪兴朝一言九鼎。
这时候汪兴朝声称要让出大将军的位置,可是在场诸将,谁又敢真的跑上去坐在那把椅子
上。
“赵伏,你弓马娴熟,在军中素有威望。”汪兴朝看向诸将上首一名武将,声音平和:“你是中郎将的身份,不如由你来接替本将,带领大家走出困境?”
那赵伏闻言,吓了一跳,已经起身跪倒在地,颤声道:“大大将军,属下属下万死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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