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错觉。”陈琅低头看着脚下的路。
脚下是黄泥路,表面看起来平平整整,宽度一致,踩上去硬邦邦的,仔细看来,一条一条的细微凹痕,如同有人以硬木吊锤生生将路砸平了。
路旁野草丛生,而路上没有一根野草。
这是有人花了大精力修缮的路!
但,谁会这么干呢?
无利可图之事,谁会去做?
陈琅不明白,他印象中,这一带,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值钱的特产。
想是这样想的,陈琅慢慢沿着修缮好了的路向前走,不远处,古木掩映之处,便是一个小村落。
陈琅继续向着村落前进,越是前进,越时能感受到怪异。
干净、整齐。
傍晚时分,小孩子们脚上穿着不甚合脚的木屐,在村口的菜田里“哒哒哒”地跑着,时不时扑下去抓田里的青蛙、小蛇。
两个小孩子手持长杆,仰头站在蝉鸣的树下流口水。
小孩子面色红润,双眼有神,行动起来噔噔噔地,既显活力,又觉笨拙。
炊烟升起来了。
陈琅经过的时候,小孩子们纷纷停下来看着他,指指点点的,不甚怕生,反而有些惊奇的喜悦。
再往前走,村口的木叉上,悬挂着一些风干的独角兕的脑袋、虎首等猛兽的脑袋、以及两三人头。
这不对劲!
陈琅面色微冷,手中铜剑捏得更稳。
想要退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村口嬉闹的小孩子们都已经兴高采烈地靠了过来。
“咕嘟”陈琅咽了一口唾沫。
“你是来贩卖盐巴的吗?”一个小孩子仰头看着陈琅,高兴问道。
陈琅微微犹豫,点了点头:“是的,你们村子……缺多少盐巴?”
“好耶!”小孩子们统统的高兴起来了,他们跳着,笑着:“明天不用吃腌鱼酱菜了!”
腌鱼、酱菜……
陈琅看着村口木叉上挂着的头颅们,深深吸了一口气。
“曜、奇、洛,你们在做什么?不要阻人行走!”有沉稳的男声传了过来。
陈琅朝那边看过去,是一个肤色微黑的丈夫,领着一群丈夫,持短剑长戈,抬着几具滴血的猛虎与犀兕尸首。
“渠叔父,这是一位贩卖盐巴的商贩呢!”一个小孩子雀跃说道。
领头的,被称为渠的丈夫看了陈琅一眼,微微点头:“既如此,留下用晚食吧……”
他看着陈琅,目光不似寻常猎户般上下审视。
陈琅看着渠,又看了一眼他身后那些身上带着血迹的丈夫,松开了手中铜剑,笑着说道:“好啊,此次行商,得钱不少,正是当该享受的时候了,正巧贵村得了这如此好物,晚食之中,可能够将虎鞭予我么?”
说着,陈琅解下自己身上背着的行囊,当着众人的面,拿出最后两坨金灿灿的金饼子。
“我可以重金邀买!”
他说着,将剑挂在腰间。
渠看了一眼陈琅手中的金饼子,又看了一眼那行囊之中的书简,温声说道:“客人不必惊惶。我辈墨者,虽有勇力,却并不恃勇欺人,更做不出杀人劫财的事项来,如客人不弃,可随我等,在村中进一餐晚食,而后歇息一晚再行赶路,我等按市价收取您的食宿之资,倘若客人心有疑虑,可沿此路,一路向村外一里之处的太一庙中歇息。”
“我等在庙中,为赶路的客人留了水米柴火,客人只消在明日启程之时,留下些盐巴、钱物则可。”
还敢提太一庙!
陈琅眼角抽搐。
太一都被你们变成炊架了啊!
……
“揍他,快揍他!”妇人抱着自己的胸口,满脸嫌恶地说道。
这是她来铜铁炉这边浣洗衣服的第六天,被人口头调戏是已经习惯了的,但如此被动手调弄,是第一次。
如是个相貌好些,谈吐风趣些的丈夫,她也便半推半就地从了他,被占点便宜也就占了。
但这人满嘴喷粪,相貌垢怪。
这叫人如何能忍?
她于是叫了一声,喊了几个姐妹,将这人按在地上打。
这边打着,有同样在铜铁炉做活的工人见着了,犹豫一下,走过来想搭把手,解救一下自己的工友,但当听到妇人们讲述事情经过之后,这工人便转了脸色,微微有些羞愧的模样,趁着地上的工友不注意,狠狠唾弃两口,朝着子孙根角里送上一脚祝福。
地上的工人顿时高声哀嚎求饶起来了。
妇人们虽然打,也用了些力气,却大多只是抓抓挠挠,他自认理亏,并不敢还手,抱着头脸,生受了也就是了。
可是这是哪个天杀的,竟然朝那要紧处给了一下狠的?
那也是能动的地方么?
疼痛一瞬到来,脑海中的一切芜杂都被这一脚真切的祝福清空,他抱着伤处,哀嚎着,根本无暇理会妇人们的抓抓挠挠了。
片刻之后,事情闹大了,有墨者循声赶来,笑了一通之后,便只是两头说话,先劝说换洗衣物的妇人们不要生气,而后痛骂并安抚被人赐予了真切祝福的工人。
“没想到你看着不高不壮,下手却着实不轻啊!”被人调弄了的小妇人笑吟吟看着面前的工人。
工人秩听到这话,顿时就眉飞色舞:“休要小瞧我,我虽贱鄙,却也是知理识字的人,这等德行败坏的人,我当也是唾弃的!”
“这等人,不给他来一下狠的,他是不会长记性的!”秩说道。
“你说的也在理,不过,会不会太狠了?”妇人看着倒在地上一副半死不活模样的工人,心有疑虑。
……
“孙淹先生,就是住在这里么?”嬴政问道。
墨者安点了点头:“回太子,孙淹先生的确是住在这里。”
说着,他怀里的胖小子又闹了起来,哭声震天响。
嬴政有些嫌恶看着安怀里的小孩儿。
安尴尬说道:“太子勿怪,小儿太过年幼,不通世事,一有什么觉得不舒服的地方,立刻就会哭闹起来……这是没有法的事。”
“是么?”嬴政皱着眉:“那他这是怎么了?”
“听哭声,当是尿了。”安说道。
说着,他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尿布。
脸色如常,手抽了出来,尿布上被水渍漆湿的一片升腾起温热的水雾。
果然是尿了。
安熟练地从腰间的挂包里抽出一张毛巾,为孩子擦干了身子,而后拿出一块崭新的尿布,垫了上去。
嬴政看着他的动作,问道:“你能分得清楚他是在哭什么?”
“回殿下,大抵是可以的。”安说道。
小孩子换了一块干燥的尿布,顿时就不哭了,咯咯地笑起来,墨黑地瞳子里,映出安无奈的脸。
嬴政想了想,点点头:“先随我去见一见这位孙淹孙先生吧。”
“唯。”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