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一日,新年正月。
这一日,嬴政正式加冕为秦王。
裹挟了成功预言大败的威望,夹带着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将权势即将走向巅峰的吕不韦逼杀的威风。
于是,举国上下,都在观望。
华阳太后期待着自己远在楚国的侄女来到秦国,成为嬴政的王后。
宗室们期待着拿到铜铁炉的收益。
勋贵们期待着嬴政开始他土地私有化的地址改革之路。
这样的一位秦王,没有人会觉得他是个知会把自己的钱财利是拿出来分给别人的傻瓜。
所有人,所有期待着从嬴政手众拿取好处的人,都在期待之余,恐惧嬴政。
他们知道嬴政送出来这么多的好处,是想要更多的好处。
那么,他如何获取他所想要的一切呢?
现在,大家隐约知道了。
秦王政,想要改变兵制。
他想要向外扩张。
想要扩张,所以需要尽快解决内部矛盾,上下一心,然后对外侵略。
加冕仪式,比起先王加冕时候,要简洁许多。
因为宗正也想要嬴政尽快宣布,将铜铁炉的收益分归宗室——秦熹,是宗正之子。
祭天、祭祖、告神、问卦……一项又一项的礼仪慢慢进行着,秦国的显贵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自黎明开始,两个时辰的礼仪之后,宗正为嬴政穿上了象征秦王权威的黑色冕服。
最后,是朝冠。
足以遮住人大半张脸的朝珠垂下。
玉簪固定,璎珞飘飞。
嬴政抬起了头。
他直起腰来。
宗正老脸上满是赞许,退到一旁。
嬴政缓缓地转头。
朝珠微微晃动,并不散乱。
目光所至,众人皆跪礼。
嬴政慢慢向前走。
一步。
朝中重臣们跪伏。
一步。
宗室垂首。
一步。
侍卫扶礼戈下拜。
嬴政成为了他目光所及的整个世界里,唯一一个站着的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
心潮澎湃。
但他强行压抑了自己的激动。
因为嬴政很清楚,此时的权威,是属于“秦王”的,不是属于秦政的。
别人拜的,根本不是秦政,而是秦王。
不过,拿到了秦王大位了。
那么和师兄所设想过无数遍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推演过的那样的志向,便可以开始起步!
嬴政一甩宽袖,大踏步向前走:“传朕令,召集去岁之征夫,列阵,朕要犒赏兵士!”
一个人的声音,通过体制的加持,终至于数万人拜伏。
那些自从回到咸阳周边,便被劣等的食物和饮水如喂养猪狗一样喂养着;自从回到咸阳,便被卸了兵甲,遭受到无尽的监视和防备;自从回到咸阳,便被圈禁在小小的笼子里,如同禽畜的兵士们,随着这一声令下,被放了出来。
骠骑们列队,驱赶着征夫。
大部分的征夫被这样对带着,不满地盯着骠骑们的脖颈,如看鸡犬,神情桀骜。
路途上见了咸阳的“繁华”,忍不住目露凶光,见了美貌的小妇人,更是聚在一起,指指点点,有的甚至解开腰带,耸动腰身。
那些在战争里断了手脚,侥幸留存一条性命的人,拄着拐杖,踉踉跄跄地,与同伴相互扶持,被驱赶着,来到了划定的处所。
这其中,有一支不足千人的队伍,虽然也是十分狼狈,但却队列整齐;虽然有四处张望,但基本的阵型不散;虽然也很疲倦,但目光炯炯。
他们与他们身旁的同侪们有着本质区别,似乎又没有什么区别。
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嬴政俯视着自己的兵士们。
残废了的,健全了的,躺在小瓮里了的。
他预先想好的说辞,在这一刻,在面对着眼前这黑压压的一片人头的时候,全然消散。
他们是人。
鞠子洲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他们是人。
鞠子洲的声音在脑海中回旋。
他们也是人。
不知谁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他们也是人。
不知谁的声音在脑海中回旋。
“你们是人。”嬴政开口说道。
他身边,宦官立刻大声呐喊。
随后,安排好了的秦吏们手持铁制的开口喇叭,咆哮着,向着众人传达秦王政的话语。
“你们是人。”
“你们是秦国的兵士,是人。”
“朕是秦国的君王,是人。”
“是人,就不应该受到禽畜的待遇。”
“你们拼出命去打了仗,先胜后败,掠土无数,开疆无数。”
“你们没有过错的。”
“所以你们应该受到奖赏,应该被赞颂,应该被尊敬。”
“而不是被圈禁,被防备,被监视。”
“所以,朕决定将你们的兵器、甲胄,还给你们。”
“不过这件事情要先缓一缓。”
“因为解下来朕要发给你们钱。”
“朕今年十三,祚临秦王之位,想要有一番作为。”
“朕的一切作为,都要你们用命去打拼。”
“所以朕不能亏待你们,朕改变了兵制。”
“战争,无论打不打,只要朕把你们着急了起来,你们服了兵役,朕便按月,发给你们钱!”
“每个人,都要发,每个人,都要能够领到!”
“除了这按月发的薪资,斩首所得爵位、田土等一应旧制,不变。”
“此后,你们在军队里面,朕管你们穿衣吃饭。”
“除此之外,阵亡者,当有抚恤。”
“这钱,不按爵位高低来发,而是按年龄来发。”
“由阵亡者的同乡来代为领取,并且送到亡者家中。”
“朕秦政……”
一句又一句的话,没有一句是文绉绉的官面文章。
没有一句,是秦人们听不懂的。
可是合在一起,他们就听不懂了。
他们就不敢置信了。
他们听着秦吏们传达高台上那个小小的身影的话语,开始时候是嗤笑着,然后是沉默着。
最后,他们议论起来了。
“你说,这秦王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
“谁知道啊,大概又是在骗人吧?”
“你说他真的肯给我等发钱吗?”
“我看肯定不可能的!”
“即便发了,说不定明天也要交一些乱七八糟的税,又把钱收回去了。”
“看!快看,那是啥东西?”
“那好像是一车钱!”
“真的要发啊!”
他们议论着,由完全不相信,转变为将信将疑。
从嗤笑,变为雀跃。
他们大部分人,也还只不过是十几岁。
大一些,也不会超过三十岁。
稚气未脱的脸上,勾勒出一种朴实的喜悦。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