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一面看书,一面使赵高为面前的几人斟酒。
李敢接过了酒水,朝着赵高笑了笑。
赵高目不斜视,接着为另一人斟酒。
王越看着李敢喝了酒,这才敢喝一口。
之后是其余的几人。
他们这些人,面对秦王政时候,是心虚的。
“朕听说,你们家中远亲寄了些信,对吗?”嬴政将书册放下,拿起另外一本书。
他表情自然,动作随意,看不出任何的情绪表露。
李敢看了王越和王宇一眼,见到他们并没有说话,于是干笑着回答:“回禀陛下,的确如此,臣的家中,蜀郡那边,最近的确有几封信传了过来。”
“千里修书,是亲戚有求,还是温叙别情?”嬴政抬了眼,似乎有些感兴趣了。
“这……”李敢有些迟疑。
也正是这时候,夏无且派来的人到了宫前。
一声通传,便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何事?”赵高代嬴政问道。
“是鞠先生的口信。”
“他又说些什么?”嬴政皱了眉头:“不是教他不必操劳,好生休养的吗?”
“鞠先生说:‘原始积累’的过程里,需要慢慢给他们制定一些规矩,否则的话,这群内斗的高手,会很快发现,自己的积累速度,永远没有破坏秩序、掠夺别人来得快。”
嬴政眉头舒展一些:“行了,你回去吧,告夏无且,着他嘱咐我师兄,要他好生修养,万不可再做什么操劳事项。”
“唯。”下人一礼而退。
李敢趁着这机会与王越、王宇等人对视。
他们不太能懂得方才鞠子洲话语的所有含义,但有些东西是表露得很明显的。
“方才说到哪儿了?”嬴政思索着,将一部分心神抽了回来。
“陛下,方才说到了,亲戚来信,是来求我等帮忙的。”李敢立刻回答。
嬴政颔首:“能帮就帮一帮嘛,毕竟是亲戚……他们遇到什么难处了,是政事上的难处,还是别的什么难处?需要寡人帮些忙吗?”
李敢立刻俯身。
开什么玩笑。
“陛下!”李敢俯身地上,高声说道:“陛下,臣那远亲,所求之事,说来惭愧,乃是枉法之事,乃是想要侵吞地方耕地之事,陛下,此事臣此前一概不知,这还是,陛下派了兵士回去家乡组建农会,与臣那远在蜀地的远亲生了事,臣那远亲自觉理亏,这才来信,想要借臣之手,去打击报复那陛下派过去了的使者!”
“陛下,此等枉法之事,臣岂能为其提供助力,使其在错路上一去不回啊!”
李敢颤声哭诉,字字带血,句句含泪,凄苦与怜惜交织,哀叹共责怨同存,情真意切,教人动容。
嬴政有些惊讶的样子:“还有这种事?”
“陛下,此时,臣已经想好了,臣打算,行大义而灭亲戚,绝不能教这亲戚,坏了秦法!”
“大义灭亲……”嬴政眉头深锁:“会否太过损伤爱卿名声?”
“而且,还有缓和余地的吧?”嬴政提出了建议:“不若你修书一封,回去劝一下,朕也下些命令,那等的穷乡僻壤之中,暂时先不行开垦荒地与变革地制之事……”
“陛下!”李敢以头抢地:“陛下,万万不可!”
王越、王宇、白术等人此时纷纷回过味来,劝阻说道:“陛下,此乃陛下治世安民之第一国策,实在牵系陛下之声望,如何能够因那等枉法小人而改易,陛下三思啊!”
嬴政脸上表现出诧异。
赵高在一旁躬身,一言不发。
他的认知此时有些错乱了。
按常理来说,那些盘踞在各地的土豪、乡绅,应当是这些朝廷里的官员们的根基所在。
嬴政这位王上所想要的,是基层的控制权。
所以他往各地派人。
而这种收拢基层控制权的行为,无异于掘这在座的各位朝臣的根。
原本,赵高觉得他们会不同意,会反抗。
后来鞠子洲教授过一些东西,嬴政教授过另外一些东西,王翦也若有若无地透露过一些。
赵高虽然并不了然,却也知道,大势之下,这些朝臣只能认命。
他们没法儿反抗。
可是……可是为什么……如今嬴政想要放缓收缴那基层的控制权的时候,这些朝臣像死了娘一样的哭求着嬴政不要放弃呢?
按照鞠先生所说的理论来讲,那可是他们的根基啊!
赵高困惑着。
……
净拿了县令的儿子递过来的酒杯,一面对着县令说道:“还是应该再给我些钱,要办农会,毕竟需要多一些投入。”
县令笑眯眯的,四十多岁的人,轻捋胡须,有些邻家老叟,和蔼可亲的味道:“你说的是啊,农会这种东西,的确是需要多一些投入的,可是现在的问题是,县中也没有钱了啊,县中各大户前些时日听闻王上想办农会,倒是曾经捐过一些钱,可这些钱你说了要拿来修路的……”
“这样吗?”净有些失望:“钱不够啊……”
如果县令不愿意合作的话,净其实有很多办法。
但是县令愿意合作,却囿于各种原因而无法提供助力,这就很麻烦。
既没有办法对付县令,事情也办不成。
他有限的知识无法告知他这事情应当如何解决。
闷闷地喝了一口酒。
县令立刻指使自己的儿子继续为净斟酒。
儿子黑着脸,为这粗鄙的兵士斟酒。
斟酒这种事情本身没有什么,只是为净这种粗鄙的贱人斟酒,实在有损贵人的自尊。
“对了。”县令看着净,想起什么一样,笑眯眯招手,完全没有一点一县之主官的威严。
那一旁侍奉的少女立刻捧来了一只精美的檀木匣子。
匣子打开,县令将里面的几饼黄金递给了净:“老弟啊,不是为兄不为你想办法,实在是,这县中苦寒,你是本地长大的,也应该有所知。”
“这几斤黄金,不是县中的钱,也并不是县中各乡绅捐来的,而是为兄我这许多年经营所得的,如今赠了与你,你不要向外说,这也不能是赠予‘农会’的,切切不可造册,否者,为兄我这……在县中是要有些麻烦的……你体谅一些。”
净一见这几饼黄金,顿时眼睛都直了。
“那……那好吧,那就多谢你了。”
两人一阵寒暄,关系较之此前,更好了一些了。
待到净带着这些黄金离开。
儿子这才黑着脸,问父亲:“大人,您为何要如此善待这粗鄙之贱人?”
县令脸上和蔼的笑容消失了,淡淡回望一眼儿子:“慎儿,你还是如此莽撞,看来读书这数月,并没能教你增长智慧啊。”
“儿想不通。”齐慎闷声回答。
至于读书,他已经不想提起自己读书的经历了。
荀子门下的那些弟子,已经将齐慎打击得有些心灰意懒。
“府中的黄金,今日是赠送给那贱人的。”
“明日,便可以是那贱人强勒索了去的。”
“关键在于,我们如何去说。”
“可是……”可是有必要吗?
就一个贱人而已。
“你瞧他不起?”齐钺鄙夷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这傻小子,若非是自己的儿子,齐钺真想一脚将他踢到豚圈里去吃矢。
太蠢了!
“这人本身没甚了不起的。”
“但他身后的人是秦王政。”
“秦王政,是个了不起的,所以这人,你也应当重视。”
“现在,我们暂且先拖着,两面都留些余地,算算时日,那些信,也应该已经到了咸阳了……等信回来的时候……”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