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况听闻韩非的话语,脸上笑容敛住。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他是可以理解韩非的心情的。
所以荀况并不劝阻韩非,只是问道:“你现在去,有什么用处?”
“总会有办法的。”韩非忐忑。
他其实,没有把握做到什么。
韩非乃是韩国宗室出身,比起一般人,他享受了更多的政权神器的照顾,也因此,他的一切考量的基础,都是建立在这样一个完整的国家的基础之上的。
无论是君臣博弈,还是法律严明,都是韩非为自己的国所做出的思考。
这种思考,一方面教他更能够明白如何强国,另一方面,也教他更加明白的知道一架政权神器的强绝威能。
韩非,比任何人都清楚,个人的能力对比起这样的一架神器,根本无足轻重。
即便是他韩非这样的聪明人,也完全无法在不融入这个国家的情况下,左右这个国家的运行和发展。
他其实,很清楚,自己去不去秦国,其实都没有什么意义。
因为,只是挣扎而已。
“你既然没有信心,也没有想到什么办法,那么不若,参考一下我的办法?”荀况开口。
韩非一拜:“请,夫子,赐计。”
“不算是什么计策,坐下说话。”荀况招招手,示意韩非坐下。
两人跪坐,荀况说道:“从你通古的书信之中,我们所能见到的秦国,必定不会是秦国完整的风貌,这一点,你须得知道。”
“弟子,知道。”韩非点点头。
“不过有些消息,应当与通古所说,别无二致。”
“譬如,秦法的事情。”
“是故,夫子,之意,秦国如,今,缺少,官吏?”
“不错。”荀况颔首。
秦国这样的密布法网,最直接最需要面对的问题就是管理者的问题。
这是与别国不太一样的。
别国之中,所需要的,是强兵强国的一条路。
而秦国如今已经有了这样一条路。
虽然不知道这条路是怎么来的,但荀况也好、李斯也好,韩非也好,他们目睹了这样的秦国,心下已经了然——秦国已经在这条路上了。
这是最适合秦国的路。
既然已经上了路了,那么最需要解决的问题,便不再是找路的问题,而是行路的问题。
也就是,较好的执行政令和既定的治国方略。
具体来说,就是,削弱各地的豪强,加强官府、加强“秦王”的统治力度。
这需要大量的,效忠于“秦王”的基层管理者。
“因此,现在有上下两策。”荀况看着韩非,又将目光转过。
他有些不忍心了。
“上策是,你带了韩国的士人去秦国。”
“以你的能耐,好好地做事,在秦国做个郡守,想必不难。”
“可是,这上策,保韩,不住。”韩非闻弦歌而知雅意。
这上策,是叫韩非彻底融入秦国,为之贡献力量,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如此,可以保住韩国的许多人。
但是相应的,韩国不可能再作为国家而存在。
“那就只有下策了。”荀况叹息:“正面阻止秦国是不可能的了。”
“那就只有想办法得到秦王信重,教唆他去……培养士人、兴修道路、开挖沟渠、培养宿兵。”
就是虚耗秦国国力的策略。
这样的策略,单独拎出来,对于任何一个国家而言,都是好事。
可是一堆好事加在一起……
“多谢,夫子。”韩非叹息。
这样的策略,其实是很常规的策略。
叫韩非自己去想,他也可以想得到。
而且这样的策略……出发点都是一个——韩国没有保住的价值和可能性。
……
“豚肉怎的又涨价了?”益挠着头,很是苦恼。
猪肉又涨价了。
其实不只是猪肉,狗肉、羊肉、鱼肉等肉类,都涨价了。
而且,这是开年以来的第三次涨价。
要知道,这才二月份,开年才四个月!
四个月之间,肉类集体涨价三次,这在以往,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而这份不可想象,大部分时间里,也不应该与他们这些底层的牛马有什么关系。
他们嘟囔着,埋怨着,最终还是割了肉。
无他,想吃而已。
负责售卖肉类的老叟岐苦笑着:“可不兴怪我的,这肉要涨价又不是我老头能决定的。”
益点了点头。
他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面对越来越高的肉价,心中总有些不舒服而已。
“我如今辛苦一天也就三个工分而已,才刚好够买一斤肉……以前我做一天可以能买上两斤半的豚肉的。”
总感觉自己的钱消失了。
“谁说不是呢?”歧十分无奈地叹息:“但是如今大王征召了那么多的人去修路,丈夫们出力多,吃多一些肉也是应当……我们少吃一些也没什么。”
不只是少吃一些了。
为了供应修路的丈夫们,他们巴、蜀两地,已经尽可能的俭省了。
经过农会的宣传,大家都清楚修缮道路的重要意义。
他们自己平日里也深受崎岖山路的害,如今秦王陛下愿意出钱为他们修路,他们是应当高兴的。
理智虽然如此,可刚吃上肉没多久,就又舍不得吃肉了,这其中的反差,是教人一时之间难以忍受的。
尤其是,益这样的从咸阳来支援建设的兵士。
益提着肉,听着众人埋怨,反而心中怨气又少了。
牺牲自己的生活水平去修建道路,这件事情好不好,益并不清楚,但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愿意这样。
他想吃肉。
他想一边吃肉一边喝酒。
如今虽说还能吃饱,但没了肉食,总觉得生活都缺了点颜色。
益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提着的一斤肉。
“净大兄也不知道还有否肉吃……”益嘀咕着,将这难得的一斤肉提回去,清水洗了,切好,下了锅去。
肉啊肉。
他盯着锅子。
肉!
益数着脚步声,并不回头了。
“益,你买了肉食了?”同住的好友们惊奇。
“我昨日闻听计大兄的梦话,知他想吃肉了。”益看着锅。
锅里有肉。
计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计大兄,今日是你的二十岁生辰了,我所以买了肉来,你一定多吃些!”益闻着肉香,咽了一口唾沫。
计嘴唇微微颤抖:“好。”
……
齐净吃着美妻奉上的炖煮得软糯香耙的肉,轻啜一口汤汁,便将肉放下来:“父亲,我们如此抬升肉价、糖价,是否不太好?”
齐钺不置可否,只反问:“可是如果我们不加入,后果又会是怎么样的呢?”
“这件事情,并不是只有我们在做,也并不是我们自己在做。”齐钺语重心长:“你呀,还是不了解这些庶人,他们只要有口吃的,可以饱腹就可以了,少吃几顿肉,少吃几口糖,其实也没有什么。”
齐净迟疑着点头,眼里一闪而逝的,是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凛寒杀意。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