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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神话故事 (六)

战场之上的局势转变是非常快的。

因为作为战争主体的人的体力本来就是有限的,所以真正的,可以称之为“交战”的时间其实不会太长。

而在此基础之上,人对于环境的感知也是会影响战争的结果的。

通俗来讲,就是,大家都是怕死的。

任何人都会怕不要命的人。

尤其是当对方身上插着剑或箭,仍然毫无所觉一样,一脸狂热地要与你拼命的时候。

那时候,人的理智真的相当脆弱。

所以,一触,即溃。

战阵被攻陷的那一刻,败局就定了。

秦越坐在营帐之中,没能等到自己期待的秦业传来的信号。

战争开始时候,他就觉得要糟。

但是凭过去的战争的经验,他觉得,自己所带的这些精兵,即便是遇到这样的情况,应该也还是可以撑住一段时间。

起码,这段时间足够让自己撤退。

然而兵败了。

溃兵甚至比秦越自己跑的还快。

后面追兵追杀缓慢。

他们保持着队形,所以行动迟缓。

秦越心中满是惶恐。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带来的军队忽然之间就崩掉了。

按照经验来看,他所带的兵士,都是各族中花了大价钱常年蓄养的家兵,是可以为自己效死的。

虽然很少有真切的上过战场,但是平素里吃用不曾亏待,训练也不曾懈怠。

即便战力对比一些上过战场的老卒,可是总也不应该这么快就被人击溃啊。

这无论如何都不合理。

他这么想着,一路向着咸阳逃,不敢有片刻耽误。

咸阳城,是秦国大义所在。

也是嬴秦一族的跟脚所在。

那里,还有相当一部分可用的战兵。

只要逃回去,那就还有机会。

正面战争结束之后,军队之中按例由无伤的人进行追击,而带伤者则退回养伤。

冲阵死者不少,这些人也都是要熟人去收尸的。

另就是裹伤。

裹伤在战争之中是最重要的后勤工作之一。

很多战兵经历了战争,侥幸没有什么十分要命的伤势,但是因为裹伤不利最终惨死或者不得不截肢的情况是很多的。

这些人的伤亡,都是巨大的损失。

所以作为将领,首先教给兵士们的事情里面就有裹伤。

王翦之前训练兵士时候,课程上,裹伤更是与逃跑的训练并重。

如今嬴政去看,这样的裹伤和创伤处理,也都是十分简陋的。

虽然是比没有强一些,却也并没有强到哪里去。

“以后记得要配上足够的医师啊。”嬴政看着正在伤兵群中忙活的十来医师,叹了一口气。

他走下了高台,朝着王翦吩咐道:“去计一下,看看伤亡如何。”

“唯。”王翦不敢有丝毫怠慢。

打了胜仗之后,王翦其实觉得自己是很有能力的,自己的能力起码可以算得上是一流。

于是他的心态有些变化。

看待嬴政时候,也有些倨傲。

然而身边亲随,加上有亲戚关系的族叔王难的表现都是那样……

王翦心里乱糟糟的。

……

雉正在接受伤情处理。

医师在他面前用清水洗血,然后拿了小刀将他的脸颊割开。

箭头钉进身体里去之后,取出来是很麻烦的事情。

直接拔,是会扩大伤口的。

因为箭头上是有倒钩的。

这种倒钩,在拔的时候,会像树木的根茎一样,一拔就带出大片泥土。

也就是,血肉。

所以,通常的处理办法只有割开伤口,将箭头取出,而后缝合。

身边的同袍按住了雉的四肢和脑袋,以防止他因为疼痛而挣扎。

但是其实,就算不按住,雉也没有多少力气了。

“医师,他怎么样?”

曲看着雉困顿的模样,紧张问道。

他们在军中,见过很多一睡不起的人,所以对于受伤之后的困顿,格外敏感。

医师瞅了一眼,摇摇头:“没什么大碍,就是困了。”

“不会死吧?”数人这么问话。

医师摇头。

他是随军的医师,自然理解兵士们的心情:“不会,就是因为亢奋和脱力才会显得疲惫,睡一会儿也好,伤是不重的,不会坏了性命,不过,右臂以后可能就没法儿继续这么用了。”

“什么?”

“伤着筋脉了,以后没法儿提剑杀人了。”

“不会坏命?”

“不会。”医师轻描淡写,用炙烤过的刀子,一刀将雉的脸割开,露出鲜红血液之下的森然白骨。

这个过程,很疼!

雉嘴里咬着布团,四肢都有些抽搐,不过因为困顿,他的反抗和挣扎并不是十分剧烈。

肌肤被刀子划开,脸上犹如小虫爬过,重重撕咬。

小片区域里似乎感知麻木,但是旁边又格外清晰的感受到痛楚由表及里,深入骨骼。

一阵一阵的,似乎锤子敲击骨头,整个大脑因为痛苦而显混乱。

困意在此时消失。

身体好似不听话,在剧烈挣扎。

但被外力按住,因而在位置上没有发生变动。

四肢蜷曲,肌肉绷紧,脑海里没有了作为“雉”这个人的思考,而纯然是一种近乎野兽的痛苦哀嚎。

想要反抗,想要咆哮,想要中止痛苦。

然而外力束缚着。

脑海里仅存的一点清明也在高速这个身体“这是对我好的。”

身体的本能压倒作为人的意志。

喉咙里挤出不成语调的细碎。

同袍们满脸庆幸。

命能保住!

雉不知道这个过程是怎么结束的。

但痛苦的余韵和脸上的僵硬告诉他,一切都是真切发生了的。

胸口的火焰仍然存在。

脑海里却想不起什么。

困意也是不存在的了。

雉唯一能够回忆起来的就是“饿”。

那是他曾真的切身体会到过的痛苦。

那种痛苦比如今的痛苦,更加痛苦。

先是肚子嗡嗡的叫。

随后腹肠空旷,犹如搅动般的抽痛。

再然后是身体逐渐乏力,大脑混沌。

那时候思考和感知都会迟钝许多,不再是平日里的清晰和敏锐。

五感也会慢慢透明。

脑海里满是哀嚎,作为“雉”而存在的神智会慢慢模糊,随之而来的,是一点点力气的复苏。

身体也会有些痛,但仍是空洞的。

似乎身体里被掏空了,急需填充。

那时候,看任何事物,都会想要将它塞进嘴里,咽下肚里。

看猛兽,看庄稼,看青草,看人,看自己。

任何事物和概念都会消亡。

存在的只有食物。

任何事物都是食物。

雉就曾感受过。

军中的大部分人,也都是感受过的。

因为切身体会,所以格外清晰。

那是人一辈子所能够体会到的,最深切的痛苦,和最恒久的绝望。

一旦体会过,就完全不会再想体会。

那是存在于雉心底最深沉的恐惧。

比起那个……眼下的痛苦,或者听说过的所谓“死亡”,都是小事。

“我饿了。”雉小声说道。

他是不怕死的,痛也不怕再经历一回或者几次。

但唯独饿,一次也不能再有!

“打完仗了,该给肉吃了!”雉这样说着。

身边的受伤同袍也开始说这样的话。

他们是差不多的。

家境和处境,都差不多。

所以感受相近。

痛,只在痛的时候难熬。

死,是向来不怕的。

他们要吃饭。

要吃肉!

所以他们有肉吃。

军中支起了锅。

他们杀了一些牲畜,支起大锅,开始煮肉。

打完仗了,该吃肉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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