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的狼藉已经收拾干净,魔女被藤蔓捆的结结实实的,扔在马车的角落。
她此前蜷缩在地上、身体痉挛了好一阵子,但此刻却是全然无恙,甚至能够和角落里的伊琳娜、罗克珊娜聊天。
精灵小姐也已平复下情绪,在得知维罗妮卡的身份是“魔女”、并且需要和他们一同前往新奥威港之后,她选择了退让。
按她的话说,她是感受到了有威胁的污浊气息,因此才突然出手——至于方才的力量,则来源于她的《自然法典》。
西里尔坐在桌边,他们刚刚进城,正在前往居住的会馆。而车窗外骑士敲响车窗,示意着递来一张纸条。
他接过纸条,细细阅读后,抬首道:
“马塞勒斯公爵邀请我赴宴,看来他也不想殿下的目光长久地注视他的领地。”
“他当然不想。”米娅接口道,“维先生之前闹出的动静已经够大了,我看整个北盟都巴不得把我们赶紧送走。”
但她随即露出担忧的表情:“只是不知道,这是单纯的晚宴,还是另外有什么陷阱,他会不会设伏,悄悄……”
“放心吧,我好歹顶着‘索尔科南特派巡南使’的名头,眼下南方贵族也不可能和中央闹翻,更不可能拿我来做什么威胁——”
西里尔对宴会的安全性还是没有任何怀疑的,毕竟南方贵族说起来各种不听索尔科南的话,逆反情绪百分百,但游戏里直到索尔科南城破,南方贵族都没彻底地撕破过脸皮。
甚至官方承认的“拉罗谢尔”得以延续至1453年,还得感谢南方贵族护住了小王子,而不是直接拥兵自立。
“可我总觉得不放心。”米娅微微噘嘴,“维先生要么挑几名骑士带在身边,把温克勒先生带去也行……”
一旁海洛伊丝沉默着,忽然侧过头,歪了一歪,轻声道:“需要我?”
西里尔看向寡言的半精灵女骑士,思索了一下:“嗯……你身为殿下的卫队长,倒是最适合一起前往赴宴的。”
他们在路过宴会的会馆时下了马车。这一次西里尔并没有更换多么华丽的服饰,海洛伊丝·特雷维尔也保持着身上的轻甲装束。
西里尔注意到,她身上穿着的并非是去年的那一套,这一套看起来要更加的轻盈,但其上魔力的纹路却要更加复杂,显然装备也已经升级过。
跟随会馆的卫兵进入场馆,没过几分钟,走入富丽堂皇的大殿之后,西里尔便又一次看到了马塞勒斯公爵。
艾布特·马塞勒斯。
这位现年八十七岁的老人的战功已经不胜其。他并不算高,精瘦精瘦的,但其锐利的目光却让人感觉不到他已经不再年轻,反而觉得他是将所有的力量都凝缩在了精瘦的躯干中。
也只有那时不时弯腰带着痰音的咳嗽,让人意识到他并非完全健全。
他手中拄着一根长杖,是持握法杖的姿势。西里尔敏锐地识别出,他手上的应该是一根以海底魔兽长骨打磨成的法杖,细细看去,便能看到杖身上复杂的纹路。
“亚德里恩伯爵。”老人面上带着微笑,眼中却没有丝毫的笑意。他被身边护卫簇拥着,没有迎上来的意思,大刺刺地站着,声音也听不出任何的温和。
“马塞勒斯公爵大人。”西里尔行礼道,身边的海洛伊丝也微微欠身。
这是对王国镇守一方的公爵应有的礼数。
“亚德里恩伯爵,南行一趟,我看你可真是忙得不可开交啊,殿下一定很器重你吧?”马塞勒斯公爵一开口声音里就带着讽刺的意味,显然是在说西里尔对罗曼努斯家出手的事情。
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查清楚,上扬米斯狄尔城诺罗伊商会覆灭的事情也是西里尔所为。
“哪里哪里。”西里尔笑眯眯地回答道,“我对公爵大人一直怀有深深的敬意,想公爵大人十三岁登船立功,二十三岁统帅舰队,五十岁时拉罗谢尔南方海域再无外国舰队敢入——”
“公爵大人这样的榜样,我不多努力努力,怎么可能追得上呢?”
艾布特·马塞勒斯公爵脸上的笑意依然保持着,但目光却是冷了又冷,盯着西里尔,仿佛能把这个年轻人的皮都扒下来。
“那亚德里恩伯爵接下来,可得好好努力。”他冷冰冰地说道,随后一挥手,喝退身周的护卫,接着落位于身边的桌旁,抬手示意西里尔和海洛伊丝坐下。
“我不是来和你互讽的,阿纳斯塔西娅这丫头的手段够狠,但也没超出她的先人多少,不值得在我面前炫耀。”马塞勒斯公爵捏起酒杯,抿了一小口,随后慢悠悠道,“虽然她指望靠你来给予我的南方一些她认为的敲打,但你这一趟真正的目的并不在我。”
西里尔愣了一下,心里感慨马塞勒斯公爵不愧是老狐狸,将殿下的想法摸得透透的——
只不过,阿纳斯塔西娅·赫尔曼估计知道这位南方大公将她的想法算得清楚,双方应该是在明牌打牌。
而如今西里尔所谓的“敲打”也已经给到了,虽然并不算是非常沉重的一击,但却是恰到好处地抡在了北盟的头上。
毕竟阿纳斯塔西娅虽说大刀阔斧地对索尔科南与金纳泽的奴隶贸易进行了一番管制,但南方却还是管不到的。西里尔这一棍子敲在罗曼努斯家头上,也足以让南方有所收敛。
但马塞勒斯公爵接下来要说的话,才是关键。
“她应该告诉了你,要你去新奥威港了吧?”
“是。殿下说,新奥威港动作有点大,需要我前往……不过具体的任务还没下达。”西里尔这才想起来,殿下的传声筒此刻已经在自己的身边,去新奥威港的准备他已经做的差不多了,去新奥威港的目的却还没搞明白。
“那我就直接告诉你吧。”马塞勒斯公爵坐直了身躯,目光扫过西里尔和海洛伊丝,“新奥威港通往拉罗谢尔的航路上,有一团迷雾在蔓延。”
“迷雾?”西里尔皱起眉,这和他预想的并不相同。
“它在迅速地扩张着面积,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们和新奥威港的贸易。”马塞勒斯公爵严肃道,“它使海底的魔兽变得活跃而凶厉,充满攻击性,使本应平静的海域风暴迭起,暗流涌动。”
“而新奥威港一年承载了拉罗谢尔对外出口贸易将近百分之六十的份额,我想你应该明白这个概念。”
“所以说……”西里尔疑惑道,“我需要去新奥威港解决海上蔓延的迷雾?”
“是。”马塞勒斯公爵点头,却又迅速摇头,“也不是。”
他说着拾起刀叉,切割着面前的牛排,嘴上话语不停:“港湾圣殿将会牵头解决迷雾的事情,这是他们的职责,你可以起到辅助作用自然最好。而更关键的事情在于,新奥威港的议会换届在即。”
“议会换届?所以我是作为拉罗谢尔使臣前往?”
“索尔科南另外还会有外交人员和你们同行。除此之外,还有奥圣艾玛,以及其他一些国家都会到场。”马塞勒斯公爵盯着西里尔,“而我们对新奥威港接下来的外交意向一无所知。”
“难道不是山迪·马里恩连任执政官?”西里尔反问道。
“或许是。”马塞勒斯公爵抬眉,淡淡地道,“三年以来,我安插在新奥威港的眼线被一个个拔除,现如今只剩下两三个线人可以为我提供信息,我需要,或者说,拉罗谢尔需要知道新奥威港明确的动向。”
西里尔深深皱起了眉。
这次任务变得与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阿纳斯塔西娅最初对他说的是“新奥威港最近的动作有点大”,让他以为是要代表拉罗谢尔去亮亮拳头,给一棒子再给一颗糖,算是一个跑腿传话外交任务。
但现如今从马塞勒斯公爵的话来看,这俨然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综合了外交、潜入、战斗在内的大型任务。
事情变得麻烦起来了。
“具体的我该怎么做。”
“这位卫队长应该能够告诉你要做些什么。”马塞勒斯公爵瞥了一眼海洛伊丝,“我会给你提供前往新奥威港的船只,足够的水和粮食,以及在新奥威港的线人。”
“这足够了。”
接口的是海洛伊丝·特雷维尔,半精灵女骑士看向艾布特·马塞勒斯的目光丝毫不客气,充满了敌意,但却没有过激的情绪。
“你不用这么敌意地看着我,国事归国事,生意归生意。”艾布特·马塞勒斯头也不抬,“如果新奥威港出了什么问题,我也没法和他们继续做生意,无论是拉罗谢尔还是我自己,都是不乐意看到这一点的。”
“在这个立场上,我想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西里尔看着这副架势,算是明白了。
海洛伊丝·特雷维尔和阿纳斯塔西娅·赫尔曼在过去的日子里,显然已经和南方贵族有了许多的冲突。彼此之间的冲突甚至已经摆在了明面上,没有调和的可能。
但新奥威港的事情却被双方都放在了首位——内忧和外患,终归是以外患为先。
西里尔思索了一会儿,抬首道:“南方只能给予我们这么点支援么?”
“我觉得已经够多了。”马塞勒斯公爵叉起牛排,黑色的酱汁顺着叉子流下,滴在他的手上,滑落至桌上。他看着西里尔,嘴角勾起笑道:
“还是说,亚德里恩伯爵觉得我应该派遣两支舰队为你保驾护航?”
“公爵大人要是愿意,我一点意见都没有。”西里尔同样微笑着,随后低下头,迅速切割着自己的食物。
脸上的笑容,却彻底收敛了。
此时的他还是“索尔科南特派巡南使”,但等到了海边,坐上船的一刻,他的身份就转变为了拉罗谢尔前往的使节之一。而由于有阿纳斯塔西娅这层关系在,他无疑就是到时候的使节团的首脑。
南方为特使提供交通以及情报,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的东西可以提供。
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非常复杂,不单单是因为自己的任务忽然变得沉甸甸的,同时还有一些他自己也琢磨不明白的心情在干扰着他。
这一顿晚宴再没有多余的话,马塞勒斯公爵明显没有和两个加起来都没他年龄一半大的孩子斗嘴的闲暇,在吃完盘中的食物后就起身离开。
当西里尔和海洛伊丝走出会馆时,外面的街上还闹腾腾的。晚宴结束的时间远早于他的预料,以至于马车此时都没来接他们。
“我们走回去?”他向海洛伊丝比了个手势,海洛伊丝便跟在了他身后半步。
闪烁着明灯的花车在街道上开着,上面是唱歌跳舞的马戏班子。街边安杰尔斯的民众们欢呼着围观着花车,大胆的住民干脆走到花车后的小丑们身后,和他们一起做着滑稽的动作。
这一片热闹的嘈杂之中,两人穿行的脚步浑然没有受阻。风悄然在他们身边隔出一层,就像是行走在结界中一般。
“特雷维尔小姐。”西里尔的声音响起在嘈杂之中,“殿下给你的任务,是他说的那样吗?”
“他说的更多。”海洛伊丝简短地答道,“南方对海洋,比我们对海洋要更熟悉。”
“所以南方贵族也只能敲打,不可能彻底端了?”
海洛伊丝依然简单地答道:“殿下说了。“
”不可能。”
西里尔沉默地点了点头,随后望着天上的斜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有些事情不接触则罢,一旦接触了,哪怕自己并不能干扰,也会因此而感到忧愁和烦躁。
拉罗谢尔,索尔科南和南方的关系,便恰恰让此时的西里尔感到烦躁。
他虽然是穿越者,但却不是什么优秀的政治学家,读不懂太过复杂的局势,此时他唯一庆幸的是,这是阿纳斯塔西娅要去操心的事情,而他只是一个打手。
还好只是一个打手。
可问题在于,矛盾是错综复杂的。
拉罗谢尔的崩塌,绝非单纯一个北方亡灵入侵导致的。
而一个领兵者,一个元帅,一个打手,如果单纯地想要靠力量去扭转历史,得有多大的力量,才能改变扭曲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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