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乙此时已经想到哪里不对了。
陈友说过,普通人一旦被阿飘拉入幻境,单凭自己不可能挣脱出来。
可之前苏乙挣脱出幻境太过轻易和简单了,毫不费力的样子。
他想过是这只小阿飘太弱的可能,但“挣脱幻境”后,卫生间里阴冷的氛围并未消散。
这说明苏乙并未挣脱,他仍在幻境中,只是进入了“第二幕”。
苏乙看着从马桶里往外爬的小阿飘,那狰狞可怖的小脸看起来十分下饭的样子。
人常道恐惧源于未知,苏乙现在对鬼物也不算一无所知了,但依然会有源自本能的恐惧油然而生。
哪怕他确信面前这只小鬼根本威胁不到自己,但还是怕。
如果宋定伯捉鬼的故事是真的,那苏乙真的很佩服这位第一次见鬼就把鬼卖了换钱的前辈。
“呃啊……”
小阿飘趴在马桶边缘,嘴巴突然咧开,很难想象这么一张小脸,他的嘴居然张得比他的脸还大。
苏乙微眯着眼睛盯了他一会儿,小阿飘却只是趴在那里张大嘴,丝毫没有扑上来的意思。
苏乙突然向前迈了一步。
他发现这小阿飘身子明显僵了一下。
他心里顿时有数了。
再不犹豫,二话不说上前,按住小阿飘的脑袋一把将其按进马桶里。然后重新坐了上去。
他感觉一对小手托住自己的臀想要把自己顶起来,力气还不小。
但苏乙根本不理会,蠕动肠胃,松开括月,毫无顾忌地释放而出。
托住自己屁股的那对小手“嗖”地一下就消失了。
紧跟着,卫生间里的气息也瞬间恢复正常,连灯光似乎都变得明亮了一些。
小阿飘跑了……
心中的不适彻底烟消云散,苏乙心底松了口气。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
他没有第一时间全力挣脱幻境,其实就是想在确保自己不会有什么危险,且有底牌随时退出的情况下,多试探试探,看看除了异能,还有没有什么办法应对幻境。
现在试探的结果还不确定到底是他“心底无惧”起了作用,还是他的屎起了作用。
若是后者,他这个屎哥算是再一次名副其实了……
与此同时,楼下的殡葬馆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阿九正跪坐在蒲团上盘膝打坐,突然若有所感,睁开了眼睛。
就见陈友正负手跨进门来。
阿九心中一惊,眼神急闪,呆了片刻,急忙站起身来迎了上去。
“友哥?稀客啊稀客,你可是头一回到我这里来啊。”阿九笑呵呵道,“请,里面请!”
陈友面无表情四下打量着。
这殡葬馆里空间不小,每面墙前方都供奉着神态相似的几个凶神恶煞的神像,各个都是小脸颊、红肩膀,面目或狰狞、或狡诈、或阴狠,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陈友认得,这些神像叫夜游神,本是恶鬼,后被地府招安,成为在夜间巡视人间的神灵。
夜游神虽是被册封的正统神仙,但却是阴神,而且向来被人间修行者厌弃,视为不祥。
阿九在自己的家中供奉夜游神,对于陈友这个茅山正统来说,绝对算是邪魔外道了。
他心中愈发厌恶,却没有表露出来。
在西边的墙上,修葺着通顶的方格木架,每个方格里,都摆着灵牌骨灰坛,密密麻麻一片。
在港岛这寸土寸金之地,穷人不但活不起,也死不起。一块最便宜的墓地都要十万块,去公墓里租一个灵龛,每年的租金也不便宜,至少住在公屋的穷人是付不起的。
把骨灰坛摆在家里,又很不吉利,因此,便衍生出了阿九这样的专门为穷人服务的殡葬馆存在。
穷人死后,家属便将后事交给阿九来打理,阿九提供从火化、超度、白事待客等等一系列一条龙服务,收费低廉,最关键他的殡葬馆还可以寄存骨灰坛和灵位。
只需要很低的价钱,就可以把死去亲人的骨灰存放在这里。亲人若想前来祭奠,也极为方便,并不额外收费。
陈友看着西边那密密麻麻的灵牌和骨灰坛,心中打定主意,死前一定立好遗嘱,绝不让自己的骨灰出现在这里。
环视一周后,陈友鼻子抽了抽,微微皱眉。
他问道一股奇怪的香味。
身为道士他很敏感,分辨出这是骨灰、尸油、香火以及混杂着几种药材的气味。
再具体他就分辨不出了。
不过陈友也没多想。
这里是殡葬馆,这里有这些味道,根本不足为奇。
他的目光落在了阿九的脸上。
阿九陪着笑,伛偻着背,脸上带着谦卑讨好的神色,但眼神却透着凶光。
这也是陈友一直不喜欢阿九的原因。正所谓面由心生,阿九的面相刻薄阴狠,一看就知他绝非良善之人。
“你脸色很差啊。”陈友看着他道,“看起来一副要死的样子,你是不是病了?”
阿九笑呵呵道:“可能是最近有些不舒服,劳友哥你记挂了。”
“友哥,不如去里面坐下来,慢慢说?”
陈友突然看向左边墙角的位置,苏乙之前见到的那个小鬼突然缩回脑袋去。
“不了。”陈友从口袋里掏出那瓶牛眼泪,顺手一抛。
阿九伸手一抓,将其握在手中,眼神顿时迸**光,不过一闪而逝。
“这东西还是你留着吧。”陈友道,“钱小豪是我们这一门的记名弟子,阿九你还不知道吧?”
阿九面色阴晴不定,最终笑道:“是吗?我还真不知道。”
“那现在你知道了?”陈友道,“他以前拍戏,请我们另一支的师兄去做顾问,一来二去熟悉了,就拜到了我们门下。”
“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阿九笑呵呵道,“我也是担心他受蒙蔽,友哥你也知道,2442里的那两只鬼有多厉害。”
“既然知道厉害,你还给他牛眼泪?”陈友忍不住冷笑起来,“你还派小鬼遮他眼睛,不让他来见我?阿九,你还真是卑鄙啊,用别人的命,帮你引那对阿飘。”
“阿飘?”阿九怔了怔,但很快想明白了这个称呼的代指。
“我好几次请友哥你一起出手降妖除魔,除此一害,但你始终不肯。”阿九叹了口气道,“我也是没有办法了,才出此下策。”
“你真卑鄙!”陈友厌恶地再次骂了一句。
阿九颇有唾面自干的架势,只是谦卑地笑着,伛偻着背。
“阿豪是我师弟,你别搞他!”陈友盯着阿九一字字道。
“有友哥替他操心,我当然就不会多事了。”阿九姿态放得很低。
“2442我贴了符的,就算按照规矩,那两只阿飘也归我了,你不准插手!”陈友警告道,“想要降妖除魔,就去别的地方!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阿飘,干嘛非盯着2442?”
“咳咳……”阿九突然咳嗽起来,他想要说什么,却越咳嗽越厉害,眼珠都凸出来了,一张脸憋得青筋暴起,发紫发绀。
“喂,你咳成这样子,该不会真要死了吧?”陈友狐疑地道。
“咳咳咳……友哥咳咳……我就不留你了……咳咳咳……”阿九强撑着,剧烈咳嗽着道。
陈友看了他一眼,道:“有空去医院吧,别硬撑着了,走了!”
他转身,迈出门槛,向远方走去。
他之所以来找阿九,就是为警告他离苏乙远点,离2442远点。
现在目的达到了,他也懒得再留下了。
至于那只小鬼的来历,阿九为什么看起来一副病痨鬼快死的样子,他就统统都懒得去关心了。
陈友离开后,阿九剧烈咳嗽着,身子都站立不稳了。
他强撑着关上门,便摇摇晃晃向里屋冲去。他咳嗽得更厉害了,甚至忍不住喷出一口黑红腥臭的血来。
最终他扑倒在后堂的一个架子旁,哆嗦着打开一个铁盒子。
但铁盒子里空空如也。
“咳咳咳……”他咳嗽得更急了,扑倒在地,从一边的柜架最下面一层掏出一个小小的骨灰坛来。
这骨灰坛看起来还挺新,阿九取它的时候,还不小心碰倒了骨灰坛前的令牌。
令牌上写着——爱孙赵家仁杰之位。
轰隆!
天空突然一个炸雷响起,闪电如巨大爪牙瞬间爬满半边天空,将这夜色照得宛若白昼。
阿九一边剧烈咳嗽着,一边打开骨灰坛,从里面抓出一把骨灰来,哆哆嗦嗦地撒在一张烟纸上。
他竭力控制着双手,让自己不要抖动太厉害,用骨灰卷好了一根纸烟。
然后他把纸烟叼在嘴里,哆嗦着用火柴点燃,美美地吸了一大口。
他立马就不咳嗽了。
惬意地喷吐出一口烟雾。
乳白色的烟雾弥漫着,笼罩出一个孩童头颅冲着他的脸疯狂嘶吼的轮廓。
阿九另一只手顺手盖上骨灰坛的盖子,异象顿时消失不见。
阿九又吸了一口烟,那奇异浓郁的香气已经弥漫到了整个房间里。
在不远处的墙角,被缝住双眼的裂口小鬼缩在那里瑟瑟发抖。
啜泣着,呢喃着什么。
阿九听着听着,目露奇光。
“世上的鬼的确很多,但双生同源的鬼,就这一对啊……”
弥漫的烟雾中,他的表情变得愈发狠戾、狰狞起来。
这一夜,苏乙睡得并不怎么踏实。
倒不是因为鬼祟骚扰,而是白天见了鬼,难免心神不宁,一闭眼就是那对双生女鬼狰狞的样子。
一直到三更时分,他还听到门口传来说话的声音。
是杨凤和她的儿子。
这对母子半夜三更跑到楼道里,似乎在四处找吃的东西。
他们很快就离开了。
横竖难以入睡,苏乙干脆就在床上打坐,修炼内功。
一来二去,就到了天麻麻亮之时。
直到这时苏乙才有了些许困意。
他趴在床上迷迷湖湖昏睡了一会儿,就听到有砰砰砰的敲门声传来。
“阿豪!阿豪!”
陈友的大嗓门即使是隔着门板和一堵墙,也清晰地传到了苏乙的耳朵里。
苏乙一骨碌爬起来,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起身套了件上衣,便去给陈友开门。
到客厅的时候,他发现墙角那个大衣柜的门打开了半扇。
他内心毫无波澜地收回目光,打开了门。
“喂,你还在睡觉啊?”陈友见苏乙的样子,忍不住抱怨一声,举起手里拎着的东西,“帮你带了叉烧包,快去洗漱,你不会忘了昨天我们约好的事吧?”
“当然记得,不过需要这么早吗?”苏乙无奈道,“才六点多啊大哥!”
“喂,过了辰时,你以为大白天的鬼还会出来吗?”陈友道,“也就是昨晚下雨,到现在还阴天,不然我还要早一个小时来叫你。”
“等我五分钟。”苏乙搓了搓脸,向里屋走去。
“这还差不多。”陈友笑呵呵道,“昨晚过得安稳吗?”
“十点多的时候,那小阿飘来厕所里了。”苏乙隔着枪跟他说话,“不过没能把我怎么样。”
十点多?
陈友皱眉,他昨晚去阿九家的时候快十一点了,也就是说,在他去之前,阿九又派了小鬼来骚扰苏乙?
“按理来说我应该看不到那小阿飘才对吧?”苏乙又开口问道,“为什么昨晚我不但看到它,还被它拉入幻境了?”
“它又不是普通的阿飘,而是一个工具。”陈友解释道,“它身上应该被贴了借法的符,否则区区白衫鬼,根本没能力造幻境的。之所以你能看到它,也是因为阿九搞鬼。”
顿了顿,陈友又道:“我昨晚去找过他了,他应该不会再骚扰你了。”
“是吗?多谢友哥咯!”苏乙一边擦脸,一边从里面走了出来,身上的衣服已经穿戴整齐了。
他顺手捏起一个叉烧包丢进嘴里,咀嚼几下评价道:“味道不错,友哥你来一个?”
“我吃过了。”陈友摆手,“阿豪,咱们得快点出发,路上至少要半个小时。”
苏乙问道:“去的地方偏僻吗?”
“很偏僻。”陈友道。
苏乙笑了。
“友哥,我记得昨天你问我,有没有轻功这回事?要不要试试?”
陈友怔了怔,眼神发光。
“当然!”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尤其是脚底下蹬着的人字拖,突然边往出跑边道:“我去换个衣服先,你吃完来我家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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