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国贼?”
林怀恩在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他看到塔妮娅的目光也有些茫然,才突然挣扎了起来:“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然而高个男人只是将手中的文件,抵到林怀恩的面前:“这是你们筱部长的亲笔信。”
林怀恩感觉自己一瞬间有些晕眩。
他强忍着心中的不适,仔细阅读了面前的文件。
海关通行证明上有筱部长的签名,根据书写习惯反推,林怀恩大致能判断出文件上,到底是不是筱部长的字迹。
文件上的开头第一句话,就是致歉。
大意是对于将塔妮娅的真实情况,向林怀恩隐瞒一事,感到抱歉,但根据莫斯科协会的要求,常营分会这边,对塔妮娅的问题也很困扰。
在莱昂纳多将塔妮娅解救上来之后,协会的医师对塔妮娅做过精神鉴定,确认少女确实已经失忆。
但根据莫斯科协会那边的说法,塔妮娅在离开西伯利亚之前的半个月里,至少射杀了超过九十名猎人、探险者与一般村民。
被侥幸未死的探险者目击到和阿拉斯卡的探险者共同行动,在他们的指挥下,攻击其他猎人与探险者。
就连她最亲近的叔叔,亚历山大·帕夫里琴科,都死在了她的枪下。
因此,莫斯科协会那边,在得知塔妮娅的下落之后,立即提出了引渡申请。
但是本着对所有人负责的缘故,筱部长仔细复查莫斯科协会那边提供的各种物证与人证,提出了许多疑问,一直将引渡申请扣在了手里。
但她没想到,在她想清楚该如何处理塔妮娅之前,居然由白日窃贼小队,主动向她提出了返回西伯利亚的申请。
“所以顺水推舟……让我过来,帮忙调查塔妮娅的谋杀与叛国罪的真相吗……”
“对。”看到林怀恩已经看完全部内容,高个青年也将文件收了起来:“按照筱部长的意思,你也可以选择不帮忙,这样我们莫斯科内务部就会直接接手塔妮娅·帕夫里琴科的叛国案,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会公证地对待塔妮娅小姐。”
林怀恩注视着青年充满倨傲与玩味的目光,忍不住扯了扯嘴角:“筱部长已经在信件里说了,你们内务部的调查已经接近尾声,如果按照现在的情况发展下去,除非出现决定性的证据,否则情况对塔妮娅非常不利。”
青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然而我们认为,这对塔妮娅小姐而言,也是件好事,毕竟她现在处于失忆状态,可以以精神治疗的名义,送她进精神病院疗养,只要记忆不恢复,她就不会真正被送上电椅。”
“但那样,她也会和真正的囚犯无异……而事件的真相,也就无人知晓了。”
林怀恩扯了扯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整个过程中,他和内务部的青年,使用的都是汉语,而塔妮娅不懂汉语,所以他们所有的对话,塔妮娅都听不懂。
所以,如果只是想要脱身,他完全可以和内务部青年编个谎言,抽身离去。
而筱部长也知道这点,她特意提到了,林怀恩的义务只有引渡,完成这点后,他就可以离开了。
甚至她还为林怀恩准备好了报酬,作为向他隐瞒真相的补偿。
但是……她之所以要向林怀恩隐藏真相,就是不希望他在把塔妮娅送到莫斯科协会后,就抽身离去。
“瓦斯科夫大尉?”
林怀恩看着眼前的青年,有些游移不定,毕竟,这个男人看起来太年轻了。
“我34了。”
男人笑了笑,说出一个让林怀恩大吃一惊的年龄:“我从23岁开始,在第35层待了9年。”
“地下城偷走了我的时间与衰老。”
。
在林怀恩接受“观察员”身份之后,瓦斯科夫就帮他松了绑。
“我该怎么和塔妮娅说我现在的身份……”
看着仍旧跪在地上的白发少女,林怀恩心情复杂。
他没想到,仅仅一个晚上,猎人少女就从他的队友变成了阶下囚。
而瓦斯科夫微笑着摇了摇头:“放心好了,我会告诉她,这是她自己的问题,而考虑到她现在失忆的事,你决定留下来帮她弄清楚真相。”
“也就是说,不告诉她,我‘观察员’的身份?”
林怀恩立即明白了瓦斯科夫的意思。
瓦斯科夫点了点头:“我和其他人都是官方人员,塔妮娅有可能在恢复记忆后,继续隐瞒事实,所以你就继续当她的队友就好,唱黑脸的事情我来,这个我很擅长。”
“你就不担心我帮着她欺骗你们……”
林怀恩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句。
而瓦斯科夫不太在意地说道:“我看过你的探险档案,如果你甘愿成为一名死鬼探险者,大可以与蛇蝎美人为伍。”
。
瓦斯科夫的说法,既是威胁,也是警告。
他在和林怀恩确定完情况之后,就将塔妮娅带到一旁,说了些什么。
林怀恩很清楚,瓦斯科夫肯定隐瞒了些什么,至少他没准备按照之前和林怀恩那些说法,如实地和塔妮娅进行沟通。
不然他也没必要将塔妮娅拉离林怀恩的身边了。
但这种小心谨慎,却也表现出了他的堂而皇之。
他担心林怀恩能够听懂他和塔妮娅的对话,却又不介意林怀恩知道,他对林怀恩有所隐瞒。
这种多重人际构建起来的东西,林怀恩很熟悉——
。
“果然是内务部的宪兵……即便认可我作为合作者,也不希望我和塔妮娅之间,建立起信任关系……他甚至不希望‘自己’和我们建立起信任关系。”
但林怀恩也知道,瓦斯科夫的做法才是对的。
因为塔妮娅是个失忆者,换句话说,无论现在的她多么真诚,林怀恩与瓦斯科夫,都可以认为她“正戴着面具”。
一旦恢复记忆,随时都可能翻脸不认人。
而对着这样子的塔妮娅展露真心,建立起信任关系,未免有些太过恐怖。
另一方面,瓦斯科夫身上也有“面具”,也就是“双语能力”——作为现场唯一掌握着话语解释权的翻译者,塔妮娅与林怀恩都会考虑,瓦斯科夫是否在用不同的说辞,应对两人。
而林怀恩就不用说了,他是真正的“戴面具者”,上都市协会的“观察员”与“塔妮娅的队友”,就是他的两重身份。
让塔妮娅对林怀恩有所警惕,这样林怀恩在欺骗对方时,也就不会有愧疚感了。
。
总而言之,瓦斯科夫用一系列的操作,将林怀恩与塔妮娅,本能地将自己与对方,摆到了正确的位置上。
“所有人的关系从零开始,既要对抗,又要合作……在弄清楚塔妮娅失去的记忆之前,我们中的任何人,都不能掉以轻心。”
林怀恩看着走向自己的大尉与猎人少女,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才和塔妮娅搞好关系,结果,要重新来过了吗……
但,事情并没有像瓦斯科夫与林怀恩设想的那样发展。
。
“抱歉。”几乎是在看到林怀恩的一瞬间,塔妮娅就低了下头。
虽然没什么情绪,但她很明白自己与林怀恩现在的处境——
“我没想到自己居然是罪犯……”
弄得瓦斯科夫与林怀恩都有些无奈:“不,你的罪名还没确定,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是嫌疑人。”
瓦斯科夫在用母语的时候,明显比汉语正经得多,也没用太多危言耸听的说法。
“但是我记忆里的村庄……”
塔妮娅绞着头发,看起来有些痛苦:“我确实觉得有些奇怪,我还以为是……燃烧了起来……但是结果却是别的村子……”
“而且我记忆中的情绪也不对……我一直很奇怪,看到燃烧的火焰,为什么我感受到的不是惊恐与绝望,而是愤怒与杀意……”
“如果点燃村庄的人是我,杀掉那么多人的人是我……那么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瓦斯科夫看着低着头的塔妮娅,突然扭头看向林怀恩:“行吧,看起来已经结案了。”
“结个屁。”
林怀恩很难得地爆了个粗口:“记忆由意义决定,你向塔妮娅灌输过她是杀人犯的事情,就相当于在一片白纸上画了个飞机,她自然也会把记忆中的事情,向那个方向联想。”
说到这里,林怀恩扭头看向塔妮娅:“塔妮娅,你再仔细想想,自己的杀意是指向什么的。你也有可能是被卷入了袭击,在抵抗入侵者的时候,将对入侵者的杀意与愤怒,理解成了对村民们的杀意与愤怒。”
然而听到林怀恩的话,塔妮娅显得更痛苦了,她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想要回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可恶……没办法了吗……”
瓦斯科夫立即意识到,塔妮娅已经到极限了,他在少女的颈动脉窦上敲了下,突然升高的血压,让塔妮娅发生了应激反应,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
等她恢复过来,已经是几十秒之后了。
“怎么样,冷静下来了吗?”
塔妮娅看着扶着她靠在树干上的两人,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好一点了,谢谢。”
“总而言之,你认识的村民大多没事,只不过因为最近针对封锁区内居民点的袭击太多了,所以军方将她们全部迁移了出去。”
瓦斯科夫单膝跪在地上,安慰她道:“我们要弄清楚的,是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和你一起,袭击边境村落的人是谁。我的宪兵小队,既是调查员,也是行刑者,我们也在追杀那些到处袭击无辜人的恶魔探险者。”
注意到林怀恩的目光,他点了点头:“现在整个西伯利亚,被摧毁的村落已经超过了六个,至少有1200人受害,其中四个村落,都和塔妮娅小姐无关。”
“哪怕你真的是叛国者,我也需要你。”
瓦斯科夫低下头,就像是真情告白一样,握着塔妮娅的手,深情地说道:“为了杀死恶魔,我会与恶魔签下契约。”
。
虽然瓦斯科夫的说法很中二,但林怀恩其实蛮喜欢他给塔妮娅的这个绰号——
“‘白发恶魔’……确实蛮酷的。”
林怀恩看着塔妮娅的背影,忍不住脑补了一副少女端着步枪,从废墟中缓缓走出来的镜头,覆盖着冰雪的石块在燃烧着,地面上到处都是尸体,而塔妮娅潜伏在倒塌的城楼里,刚刚射杀了敌人的王牌……
无论怎么想,他都不认为自己认识的那位白发少女,会将自己枪口对准普通人。
想到这里,林怀恩不由得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阿拉斯卡的恶魔们……”
“你们到底对她做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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