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的骚动自然也吸引了刘范的注意,循着动静众人的目光都焦聚了过去。
只见宽阔的码头渡口处,一艘舟船缓缓靠岸,甲板上不知何时已经处理了不少文士,两侧有壮硕的家丁站着岗哨。
周围过往的商旅百姓都被阻拦在道左,倒是引起了一些人的小声嘀咕,但在这个权贵的世界里,百姓纵使心有不忿也不敢随意发泄的。
百姓的愤懑无人知晓,但舟船上下来的一行人,一看就出身官宦世家。虽然几人衣着朴素,但身上的与生俱来的上层诗书礼教孕育下的气质是无法改变的。
当先一名中年,身着儒服,随朴素有褶皱但浣洗的十分干净,可见其人也是个严肃认真的人。而随着他下船,身后也跟着两名少年和两位少女。
少女生的端庄秀丽,颇有大家闺秀的教养,而少年则是仪表堂堂,堪称人中龙凤。少年身边还缀着一名稚童。
错愕的看了眼刘范,李虎眉梢微蹙,脑海中已然思索起来,方才他只觉得这夷陵地势险要,只要拿下这座关隘,就一定可以凭地势之险,直扑荆州大地。
可他却并没有想过如果拿不下夷陵该怎么办?
确实,夷陵既然作为荆州西边的要塞,就肯定会有大将和重兵把守,若想强攻,没有数倍乃至数十倍的兵力,恐怕很难拿下。然而,战损一旦过大,就很难在荆州正面战场有压倒性优势。
或许如何拿下夷陵,确实是兵进荆州需要提前考虑的。
李虎皱眉思索的同时,严颜也眉头紧锁。刘范方才是一语点醒梦中人,严颜也根本没有想到夷陵攻不下的结果。
而此时盯着夷陵山道远远看去的严颜,此刻心下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若守住夷陵,在峡谷筑堤,一夜之间恐怕就会水淹整个夷陵山道。
再凶残一些,若在干燥时节,直接寻火种,一把大火,从山道烧去。任他多少兵马,统统叫他有来无回。
然而这个想法严颜此刻并不敢与刘范说,因为如果益州不出意外的话,将来有可能在夷陵山道扎营的很可能就是刘范所率领的益州军。
见两人在自己的一番话后,都陷入了沉思,刘范倒也没有打断他们。
只是默默随着舟船的远去,盯着夷陵怔怔出神的看。
他在想,历史上发生的有些事情,真的让后人都不敢轻易相信。袁绍那么强河北,居然给中原疲敝不堪的曹操击败了。曹操举天下之力,即将一统的时候,竟然败在了赤壁。
而这夷陵之战,倘若历史上刘备在夷陵大胜,是不是真的有顺势南下而灭吴的可能。
毕竟,当时的刘备代表的乃是大汉。
除了被献帝禅让的魏国,东吴在刘备的兵锋所指下,恐怕很难坚守的住。
而东吴一旦灭亡,北方篡汉的曹丕又不得人心,届时玄德公振臂一呼,中原百姓恐怕真的要赢粮而影从,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可惜,好不容易熬死汉末所有英雄的刘备,终究还是在夷陵兵败,含恨而终。
而在刘范思绪飘远,兀自感叹世事无常的时候,一直思索拿下夷陵方略的李虎也终于开口了。“其实想拿下夷陵也并非不可。”
此言一出,立马将刘范的神思也拉了回来,与严颜一样,两人都好奇的看着他。严颜性子较急先开口询问,“不知武勇有何妙策?”
“妙策不敢当!”微笑颔首,李虎才娓娓道来,“其实我所想的也并不一定可以成为妙策。只是偶然想到,所以说出来谨供参详。”
李虎言语谦逊着,倒也并没有停下话头,恭敬朝刘范看了眼,见刘范朝他微微点了点头,他才又开口说道:“其实我方才思得的一策,说起来也并不能称之为妙策,反而有些弄险!
往常我在山林中狩猎,遇到野兽群体攻击的时候,我并没有与他们拼死决战,而是尝试分散他们。使数人绕行至群兽后方,燃起篝火,分散其精力,使其不能全心迎战,而后在寻觅良机,将其击溃!”
李虎说完,严颜眸光却是一亮,豁然顿悟道:“武勇所言此策可是相仿孙子之围魏救赵?”李虎一愣,不过还没等他开口,严颜就自顾补充解释起来。
“以优势兵力,突袭进入荆州境内,拿下南郡重镇,吾姑且就将其定为江陵。不管江陵有无可能一战而下,荆州腹地必然慌乱,襄阳方面也不会坐视不理,甚至说如原先那样只盯着夷陵。
而这样一丝丝小小的松懈就必然会给夷陵方面创造机会,借此机会,大军奋力攻克夷陵,待俯冲整个荆州的大势形成后,所有的坚城都是徒劳的!”
长吸一口气,严颜睁着眼眸默默看着李虎,对于李虎,严颜又多了几分敬重。
至于李虎看见严颜突然变得敬重的眼神后,也尴尬不知所措的将头扭到一边,毕竟这些都是他严颜自己脑补出来的,李虎可什么都没说。
按照李虎原先的意思,就是派遣兵卒进入南郡境内,滋扰暴动,扰乱夷陵后方,说不定有机会。可严颜直接就将滋扰的对象定在江陵,一场只是突发奇想的闲谈。
陡然间,似乎就真的演变成对荆州的战略谋划。
眼眸微微眯起,刘范似乎也在思索严颜说的是否可行,不论将来能不能用的上,但可以肯定的是,刘范已经将这一策略划入后期可能开展的谋夺荆州军事行动中去了。
幽幽吐出一气,良久,一直没有对李虎策略做出评价的刘范也终于开口道:“此事先且放下吧,待日后有机会,我再着急州中俊贤好生参谋一下。”
闻听刘范都已经将事情定论了,李虎与严颜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稍倾,刘范又继续道:“接下来我们即将抵达江陵,届时会发生什么事情,遇到什么人,我都无法判断。但我需叮嘱你二人一句,万不可鲁莽冲动,即便我受些许言语讥讽,你等也不可造次!”
“这!”互相对视一眼,李虎与严颜的眸中尽皆露出为难神色,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保护刘范的,可若是刘范遇到被讥讽的情况都不动手,那还算什么护卫。
见二人半晌不回应,刘范扭头扫了他们一眼,似乎也明白他们的意思,“我自是知道你二人心系与我,但事有轻重缓急,我等如今在荆州地界,若是当真出了大事,不得不暴露时,我自然会让你二人动手!”
再次对视一眼,刘范把话都撂下了,二人心里也稍微松了口气,当下纷纷拱手应诺。
从夷陵沿水路往南走,过荆门山和虎牙山后到达夷道城,经过夷道城后,便是江陵。
江陵作为荆州第一大港口城市,沿江的码头船坞,让初次登陆这里的刘范也升起小小的惊讶。
与想象中的混乱不同,江陵的甲板、渡口、船坞,虽然都是人来人往,但很有秩序,周边还与稀疏的酒肆小贩,看着往来商旅的叫卖吆喝,安逸的生活,竟莫名有种太平盛世的感觉。
“去岁的江州码头也与现在这幅情形差不多!”走在刘范的身边,严颜看着略显繁华的景象,同身旁的刘范吃味道。
瞥了他一眼,刘范嘴角浮笑,“希伯这是在埋怨我给江州带去了灾难?”
兀自错愕,严颜愣了数息,也是否认的极快,“当然不是!某如此说只是感慨世事无常,江州往后会发展的越来越好,而这江陵也不知何事会真正的稳定下来!”
“那希伯觉得我等到底要不要与这刘景升为敌呢?”走着走着,刘范忽然问起严颜对刘表以及荆州的看法。
不过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严颜的眼界,他想说应该打,但看着眼前的繁华,他又不忍心用战争来摧毁。于是,面对刘范的提问,他只能低头沉默不语。
半晌没有听到严颜的回应,刘范扭头掠了他一眼,只是淡淡笑了笑,并没有怪罪。
良久,待众人走到渡口的市肆尽头时,刘范才幽幽开口,“对不对荆州用兵,不是你我说了算的。而是要看天下,看刘表有没有能力守住这份繁华,若其无能只能让百姓陷入战乱,我等替他守卫这片宁静也未尝不可!”
刘范话语落下,严颜与李虎的神情也悄然为之变化。的确,依刘范这么说,他们是为了维护荆州百姓的安宁才这么做的。师出有名,对于这个时代而言,太重要了。
严颜与李虎心有所想的时候,江陵城内前来接应刘范等人的严家管事也带人赶了过来。
恭敬朝刘范行了揖礼后,管事才与严颜小声交接起来,“家主,江陵城最近局势比较混乱,镇南将军与东边的扬州似乎有些矛盾,导致江陵城内人心惶惶。”
眉头一皱,严颜颇为意外,同样小声询问道:“难道是镇南将军与江东开战了?”
“并非江东,而是扬州的豫章郡,镇南将军任命的豫章太守被朝廷任命的驱逐回来了!”
“豫章太守?”严颜愈发疑惑,他久在益州,还真不清楚豫章郡的关键。扭头看眼身旁的刘范,二人说话虽然声音很小,但也并没有可以避开刘范。
见严颜目光投来,刘范眉梢也微微挑动两下,若有所思道:“那镇南将军任命的豫章太守是何人?”
刘范问话,管事自然不敢不回,当下也小声回道:“乃先荆州掾属琅琊人诸葛玄!”
“诸葛玄?”
严颜一脸疑惑,但刘范的面色却陡然变换起来,眸中异彩连连,瞳眸在眼眶中不断来回滚动,许久才稳定心神,小声询问道:“那他们现在抵达江陵了吗?”
摇摇头,管事倒是一脸凝重,“虽然没有抵达江陵,但荆州各地已经许多人涌进了江陵城!”
“诸葛玄竟有这般大的名气?”闻言,刘范也不由愣住。他之所以特意打探诸葛玄也只是因为诸葛亮的缘故,却并不知道诸葛玄在荆州还会有这么大的人脉。
“并非为了诸葛玄,而是豫章太守!”管事终归是严颜安排在荆州的主事人,消息打探的也是透彻,“诸葛玄从豫章太守的位置被击退回来后,朝廷任命的豫章太守似乎也有些问题。”
神情一愣,刘范有些错愕,印象中豫章后来是被孙策传檄而定的,但这个时候,到底是什么问题,刘范倒是想不起来了。
“有何问题?”
“并非那豫章太守有问题,而是其麾下的从事丹阳人笮融有问题。”说着,管事也压低声音,道:“如今坊间都在流传,丹阳笮融虽好佛,却不修佛,豫章太守朱皓必然会遭他毒手!”
闻言,刘范瞳眸顺价缩起,其实方才说道笮融他就有些印象了,再说道朱皓他就彻底明白了。
朱皓的父亲乃汉末三杰之一的朱儁。
但朱皓与其父朱儁一样都是耿直的寒门子弟,为人并没有什么坏心眼,待人真诚而友善,然而在这个时代没有心眼的人就最容易受伤害。
历史上朱皓就是被笮融所杀,豫章郡也被笮融夺了去。
然而这对于朱皓或许是不幸,但对于荆州各大族,则又可以让人蠢蠢欲动起来。
自从刘表被任命为镇南将军后,他对江南的军事就格外关注,不管是东边还是西边他都想插上一手。
毕竟这时候的刘表还是很意气风发的。
“这么说来,荆州各族集聚到江陵,其实就是想从诸葛玄的身上侧面打探出豫章的消息,好运用家族的力量以及刘景升的军令,占领豫章?”
“事实想来就是这样!”管事点头,认可了刘范的判断。
判断被管事认同后,刘范也再次眯起眼眸细细思索起来,半晌,才轻声低语道:“如此说来,我等在这个时间点抵达江陵,似乎正赶上了一场大戏开幕。”
眸光闪烁,严颜对上刘范投来的眼神,若有所思:“主公的意思是想乘此机会,在荆州搅动一番风云?”
嘴角浮笑,刘范悠悠盯着他,“难道希伯不觉得这个冬天给荆州搅动的热闹点更有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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