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明,竟已过午后。
这一日乃是刘正风选的吉日。也是天公作美,阴云退去,雨滴无见,日照三竿,阳光明媚。
衡阳城中迎来数日以来最热闹的一天,除却少林、武当两大门派以外,其余的各大帮派几乎都有派人前来,海砂帮、六合门、甚至连一向有“天下第一大帮”之称的丐帮也来了一位副帮主。
粗粗一算,刘府中里里外外摆满了二百多席,至少已有一千余人汇集一堂,皆是各方各路的绿林好汉,武林好手。
别的莫说,这场大会之轰动可算是近些年来最大的一次聚会了。
李不负这一日本也该早早地去刘府参加“金盆洗手大会”,然而待他清醒起床的时候,竟已过了午时。
“糟了,时辰不会赶不上了吧!”
李不负昨夜练功,精疲力尽,倒头便睡。
而一场酣睡美梦竟是让他睡到了午时过后!
他急急忙忙穿了衣服,展开轻功,飞快地掠到刘府门前,正要一头闯入,却有个少女在旁急急叫住了他。
“不负哥,你总算来了,你快想想办法!”
出声的竟然是昨日的绿衣少女曲非烟。
李不负在门外赶紧又整理了下衣服,使自己看上去稍显得体一点,一边对着曲非烟问道:“别急别急!我才睡醒,等等我再去拜会刘正风大侠,我还有封信要交给他!”
奇怪的是,今日刘府门口竟站着没有迎客的人。
曲非烟面色焦急,叫道:“现在刘府已被嵩山派的恶人们全部围住,连所有的家眷都被他们挟持着,一言不合,也许就血流成河了,你......你想想办法吧!”
李不负忽然愣住,道:“嵩山派与衡山派不是同气连枝么?怎会斗了起来?”
曲非烟道:“我也不知道,我本和刘菁姐姐在一起玩,可说着说着,刘菁姐姐便被他们捉走了!我爷爷叫我先溜出来,他还留在刘府的!”
这位原本古灵精怪,敢和青城派掌门叫板的少女此刻竟显得有些慌乱。
李不负本想再问他爷爷是谁,然而刘府中冲出来个黄衣人,叫道:“那女孩,别跑!你和刘正风是什么关系?”
曲非烟躲在李不负身后,对他说道:“这人就是嵩山派的恶人!”
李不负见此拱了拱手,答道:“这位是小妹,阁下是何人?为何追逐至此?”
那嵩山派弟子看了看李不负,说道:“我奉五岳盟主之命,要盯紧刘府各人,不许走了一位!”
李不负问道:“哦?五岳盟主为何要如此下令呢?”
嵩山派弟子道:“管你何事!他既是你妹子,你便看好了她,莫让她和一些不三不四,邪门歪道的人交往,否则...哼哼,枉送了性命可不是好玩的!”
李不负面色一沉,道:“我这妹子不知犯了什么大罪,竟要被喊打喊杀?!”
嵩山派弟子冷笑道:“快滚,我与你说得着么?!刘府已被封锁了,你不能再进去了,赶快滚吧!”
李不负看了眼曲非烟,心知这些嵩山派弟子来者不善,恐怕果真不是什么好货色。
他暗思:武林中向来有规矩,祸不及家人。这嵩山派居然前来将整座刘府都全部围剿,着实和我血刀门比起来也差不多了。若是一个弄不好,只怕刘府要全军覆没在此也不好说。
他又伸手入怀,摸了摸莫大先生交给他的书信,思索片时,当即对嵩山派弟子又开了口。
·········
刘府,大堂。
上千位英雄豪杰济济一堂的场面可不多见,相互谈论,吹牛聊天,那本该十分热闹。
然而此时那些豪杰们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洗手的金盆也掉落下去,一盆清水洒了遍地,整座刘府的气氛都不太对劲。
众人只听得刘正风一人说话,道:“在下心中所不服者,是左盟主只听了我莫师兄的一面之辞,便派了这么多位师兄来对付小弟,连刘某的老妻子女,也都成为阶下之囚,那......那未免是小题大做了。”
武林皆知衡山派的莫大先生和刘正风这对师兄弟关系不和,所以刘正风认为是莫大先生请嵩山派的弟子来对付他的。
而这时,又有一人高举一把五色令旗,另一人森然说道:“刘师兄,今日之事,跟衡山派掌门莫大先生没半分干系,你不须牵扯到他身上。左盟主吩咐了下来,要我们向你查明:刘师兄和魔教教主东方不败暗中有什么勾结.......”
话刚到此处,又有门外传出话声:
“衡山派掌门人到!”
说话那人大惊失色,回头看去,只瞧见一位青年龙行虎步,张顾而来,行走之间自有一番气势,倒确实像是身居高位,做过掌门的人。
不过他却知道,这绝非衡山派掌门莫大先生,倒是旁人有认出的知道,那正是昨日才扬名的李不负。
“谁说这是莫大先生?!胡说八道!”
说话的人名叫费彬,乃是嵩山派的四师弟,一套大嵩阳手使得无人能及,一声喝出,震耳欲聋。
李不负却悠悠道:“丁勉胖师兄,我虽不是莫大先生,却是替莫大先生来的,不只这位如何要对我如此大呼小叫?”
另一个胖子“托塔手”丁勉本在厅内,先前却出去了一刻。此时他与李不负一起走来,向众人介绍说道:“这位乃是莫大先生的小师弟李不负,他这回本是替莫大先生前来赴会的!”
此言一出,群雄皆惊。
何三七、定逸师太、余沧海、闻先生等人都是面色各有变化,精彩各异。
而刘正风先是惊住,随后道:“胡说!我师父徒弟中,尚在世的只有我和莫师兄二人而已,哪里有什么小师弟?”
丁勉冷笑道:“难道刘师兄,尊师在外游历之时,顺便收一位弟子也需要告知你一声么?”
刘正风定了定神,说道:“你说这位是替我莫师兄来的,那么想必我莫师兄是知道他的了?”
丁勉道:“李师弟,将信给他瞧瞧吧!”
李不负拿出那封皱巴巴,看上去有些年头的信,交给了刘正风。
刘正风望见信纸时,已是一惊,拿出来看,也不知信上写的是什么内容,他竟看得眼睛有些红润。
李不负知道那信上写的不过是一些早年学艺的趣事,其实无它,不甚紧要,也许只是真情流露,十分打动刘正风罢了。
而群雄瞧得刘正风的神色,便都知道,这李不负多半真是替莫大先生所来的了。
刘正风览罢,双手捏住信纸,轻轻一震,那信纸顿时成了碎片,道:“我认得出,这是莫师兄的亲笔!你替他来,想必是有话要对我讲!”
李不负清了清嗓子,想了半天,却没开口。
他暗中沉吟:我装作是莫大先生派来与刘正风为难的,才轻易地混了进来;但我却弄不清楚其中到底有什么鬼名堂,我还是不要胡乱开口的好,免得漏了马脚。
又过了一会儿,群雄皆是在等着李不负说话。
李不负却端着架子,大模大样,只说了一句,道:“莫师兄已说了,不久后要将掌门之位传与我。”
他问牛答马,故意装出一副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样子。
一旁嵩山来的三位一代弟子“托塔手”丁勉、“仙鹤手”陆柏、“大嵩阳手”费彬见状却皆是一喜。
丁勉心里笑道:我正愁我嵩山派直接对付刘正风,未免显得有些过分插手衡山派之事。偏偏来了个辈分极大,人却极傻,看样子还是与刘正风不太客气的衡山派弟子,扶他出手,这就名正言顺了!
他朗声道:“李师弟的身份,想必没人再怀疑了吧?”
定逸师太疑道:“李师弟既是衡山派亲传,为何昨日来时不曾讲明,却说自己无门无派?”
丁勉先笑道:“嘿嘿,人家是未来掌门,微服私访,察看这刘正风有何劣迹,有什么不可以的么?”
他身材魁梧,说话气势压人,定逸师太本欲再争,最后却还是摇了摇头,道:“这位青年英侠原是我五岳剑派之人,那是再好不过了。”
“莫大先生若要将掌门之位传给他,我定逸自也是支持的!”
丁勉一张肉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道:“哈哈哈,定逸师太慧眼识英,见识过人,实是我辈楷模!”
定逸师太道:“楷模不敢当,只是老尼还要问一句。诸位嵩山派的师兄为何要将刘府门人与家眷都以刀剑相加,这有些太过凶狠!”
丁勉声色一厉,道:“师太不知个中原委,让我来问!魔教中有一位护法长老,名叫曲洋,不知刘师兄是否相识?”
刘正风脸色登时一变,口唇紧闭,一言不发。
丁勉再问过一遍,刘正风才叹道:“不错!曲洋曲大哥,我不但认得,而且是我生平唯一知己,最要好的朋友!”
霎时间,厅中嘈杂一片,纷纷议论。
谁也想不到刘正风竟承认与一位魔教长老相交,且是最好知己。
只因正邪势不两立,水火不容,见面即要打杀,绝无交友之理,这简直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韪!
丁勉见刘正风承认,笑了笑,道:“好,那么我们便请这位衡山派的未来掌门,替莫大先生所来的李不负师弟来评评理吧。”
“李师弟,你说与魔教中人相交,会是出于什么目的?”
他将话头抛给了李不负,李不负皱眉道:“胖师兄,我怎知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想必是为了探听魔教虚实,好为正派通风报信吧。”
“刘正风一片赤胆忠心,可昭日月。我微服私访,这点是考察到了的。”
李不负顺着丁勉捧他的话往下说。
丁勉闻言,不禁感到十分语塞,勉强道:“还是请刘正风师兄说说罢。”
刘正风叹道:“我与曲洋兄一见如故,却只以音律相交,绝不论及正邪与武功,他擅长七弦琴,在音律之中我听得他品行高洁,绝非魔头一类。”
丁勉冷笑道:“这都是魔教的伪装罢了。李师弟,你怎么讲?是劝刘正风杀了曲洋,还是让他自刎谢罪?”
他赫然是将李不负当作了一个傀儡皇帝一般,虽句句问他,却并无敬意。
——李不负在旁,暗自计量:这刘正风看来也不像是坏人,我若是他,我一口否认也就是了,而他偏偏承认,要说什么音律相知,实在太过老实。
而此刻,随着丁勉问罢,千余名群雄的目光又交汇在李不负身上。
李不负淡淡道:“胖师兄,这是我衡山派的家事,自然先不用群雄们来费心插手了。”
丁勉暗喜,心想这李不负还是会说话,一句话便不能使这上千人跟着起哄了。
李不负又道:“我与泰山派的天松道长有些过节,只怕稍后泰山派与我为难的话,未免就让我太难堪。”
丁勉眉头一皱,问道:“泰山派的诸位师兄想必自也不会管到衡山派来的。”
李不负道:“是,胖师兄说得对,衡山派的家事本该由衡山派处理的,是么?”
他一口一个“胖师兄”,本让丁勉非常不满,然而这时正是用的着李不负的时候,他也并不动怒。
丁勉又夸赞道:“自当如此!我们都很尊重你这位衡山派未来掌门人的。”
李不负道:“好,那便也请诸位嵩山派的师兄都退出去吧,我和这刘正风好好说说,劝他从善就是。你们如今都可以散了。”
丁勉闻言,顿时呆住,不知接什么话才好了。
..........
大厅中沉默了半晌,皆无人应话。
陆柏和费彬互视一眼,费彬拿过五岳令旗,冷冷地道:“这位李师弟恐怕涉世尚浅,十分愚鲁,分不清是非黑白。这样,我做主替李师弟给刘正风两个选择,要么一个月内杀了曲洋,要么......”
刘正风道:“要么怎样?”
费彬却不答,而是道:“刘正风结交魔教,五岳剑派门人共诛之。请接五岳盟令者站到左首。”
于是从泰山派、华山派、到恒山派一个个全都站在了左首。
魔教确实是正道的一世之敌。
费彬又道:“衡山派的也站在左首去。”
米为义这时上前拔剑,道:“我等与师父同生共死,绝不......”
话还未罢,丁勉手中射出一道银光,急急射出,打向米为义,刘正风神色一急,将米为义推在身边。这时向大年护师心切,这时上前却刚好让那暗器射中心脏,登时毙命。
刘正风上前去探鼻息,已是无气,他目光霍然一冷,道:“丁老二,是你先杀我弟子的?”
丁勉道:“是又如何?”
刘正风忽地托起尸体,身形如风,要递到丁勉面前,丁勉严阵以待,谁知刘正风架势一变,双手翻转,竟到了费彬身旁,打了个措手不及,将他双胁下的穴道点住。
他转身又夺了五岳令旗,拔剑架在费彬脖上,使得群雄皆惊。
刘正风瞧了瞧李不负,又道:“我向诸位求一个情,我只愿远赴海外,不入中原,保得我家人弟子之性命!”
众人也纷纷劝说,谁知丁勉却一意孤行,下令杀人!
这一剑下去,一旁的嵩山派弟子已将刘正风的长子杀去,再用一剑,又将他夫人斩杀。
群雄纷纷义愤填膺,却无人敢出来制止。
定逸师太本欲动作,李不负却赶紧挥手叫道:“停、停、停!”
丁勉道:“李师弟有何话要说?”
李不负道:“胖师兄,你们这样杀人,莫非连我衡山派的所有人都要牵扯进去?”
丁勉道:“怎会?衡山派是衡山派,刘正风是刘正风,其中已并无关系了。”
李不负错愕道:“还有这样的说法么?也就是说,你们杀刘正风,与我衡山派毫不相关,只与刘正风一人有关?”
丁勉此时已对李不负相当不耐,道:“正是如此!你有什么话要说就赶快说!”
李不负叹了口气,道:“我倒也没什么话要说。只是有一样东西还要让你瞧瞧。”
丁勉问道:“瞧什么东西?”
“瞧我的刀!”
李不负突然跃身而起,到了刘正风的身旁,拔刀一劈而下,将费彬整个人从肩至下,斩成两半,鲜血顿时飞溅于空!
谁也想不到,嵩山派坐第四把交椅的费彬竟然当场身死!
李不负擦了擦刀,像是在自语道:“这人方才对我出言不逊,损我威风,我只好将他杀了。”
“不过胖师兄你放心,此事与嵩山派绝无瓜葛,只是我与费彬的私人恩怨,我倒也不会对你们嵩山派赶尽杀绝的。”
他说着,竟又若无其事地走回丁勉身边,一副笑嘻嘻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