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鹤的家其实不大也不远,就在皇城根旁,简简单单的一个小四合院。原因是早年他做的,都是清水衙门的官,外表体面,但收入可怜。再加上这个年代的官员,一个个都是趋炎附势者,谁给一个冷板凳上坐着的送礼?即便有所请托,现交即撂,人情冷暖明明白白。即便平常生活体面,还需老家的那点田地出产贴补支撑,哪里有多余的钱,在这京城寸土寸金的地方购置豪宅?
叩门之后,一个老仆人出来开门,赵兴递上了手本,老仆送进去。不大一会,一个高大的中年汉子疾步走了出来,老远就向赵兴拱手:“是什么风将赵指挥使吹来?恕文弱慢待,恕罪恕罪。”
由于赵兴的为人做事方法,让现在的官员对锦衣卫已经不是惧,而只是讨厌,所以,迎出来的这个汉子听说赵兴前来拜访,到没有诚惶诚恐,显得非常坦荡。
而从这一个开场白,赵兴就感觉到,杨嗣昌不是一个食古不化的人,不是如东林那样非黑即白的人,是和洪承畴孙传庭一样的人,是一个在坚持原则下,又能变通的人。
这样的人,好收买。
进了屋子,双方宾主落座,茶罢搁盏,赵兴直奔主题歉意的道:“当初我在西北和令尊——”
杨嗣昌直接挥手打住了赵兴的话:“赵大人——”
“请叫我见贤。”
杨嗣昌愣了下,然后一笑:“见贤弟不必介意,我知道你和家父只是处事的办法不同,连政见不和都不算。”然后悠悠道:“我和我父,虽然是父子,但同朝为官,却是真正的政见不和。”
赵兴淡然一笑,这就是东林党,内斗都斗到家里来了,当年严嵩和他儿子严世蕃为了权利,都斗的你死我活,足可见一般。
“我是反对他的所谓养气理论的,为此,在家书来往里,我们父子经常起冲突。但家父固执,更是出于一片爱民之心,所以一直坚持。圣人云,子不言父过,但我父能有今日下场,其实根本不怪见贤弟,而是他咎由自取。”
听到这样的定义,赵兴总算是松了口气,于是开始卖人情:“杨老大人虽然固执,所行也有些幼稚,但毕竟是出于好心。根本上来说,是好心办了错事罢了,罪不至死。听闻文弱兄三请去职为父代罪,我是深有感触的。”
杨嗣昌也感慨:“见贤弟之孝顺在京城谁人不知,我们可算是知音啊。”
赵兴一笑:“父母生养,能让我们来这世界一回,让我们有机会见到这个世界,无论是贫困还是富贵,都是父母大恩。所以,小弟听闻杨大人孝行,趁着向皇上缴纳百万银子的时候,恳求皇上,体恤我们这些儿子的孝心,请皇上赦免你父之死罪。”
一听这话,杨嗣昌豁然起身,浑身因为激动而颤抖:“皇上怎么说?”
赵兴一笑,却是话锋一转:“文弱兄也知道,大明走到今日,党争和财政的崩溃是主要原因。”
听赵兴这么说,杨嗣昌立刻明白了,赵兴这是准备和自己谈条件了。但为了救父,最终还是咬牙决定,不管赵兴开出什么苛刻条件,自己都答应。但实在不知道赵兴怎么说起了党争和财政的问题。
“党争我就不说了,但财政问题实在是让人头疼。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能划拉钱,这两年,前前后后的,为了朝廷,划拉了不下千万,等于大明三年的财政收入。可惜,这多出来的三年收入,千万两的白银,竟然依旧没有缓解一点财政困难,反倒是越来越恶劣。”
一提这事,杨嗣昌不由自主的也为国事忧心:“见贤弟为国敛财,而且不是搜刮百姓,可见其能。但为什么朝廷财政依旧没有转好,其实症结所在就在于一个理财。户部主官就是书虫,根本不懂理财,而且贪婪。所以才让见贤的努力白费啊。”
赵兴就一拍手:“文弱兄真是真知灼见啊。但文弱兄认为该如何办理财政呢?”
杨嗣昌就胸有成竹道:“为国理财,不过八个字。”
“哪八个字?废除积弊,量入为出。”
听闻这八个字,当时惊讶的赵兴不由得豁然起身,连坐下的凳子都代倒了而不自知。
因为,杨嗣昌前面说的,倒是老生常谈,但后面的量入为出,就足以颠覆这个时代的理财理念,彻底的和后世的理财手法完全相同了。
一把抓住了杨嗣昌的手,激动的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做户部尚书,我这次多出来的一百万银子,你将怎么调用?”
杨嗣昌没有领悟赵兴话里的意思,毫不犹豫的道:“现在大明内忧外困,以西北大旱和西南奢安之乱,辽西建奴为最。但我若掌握了这一百万银子,先让西北再忍一忍,辽西建奴只要再咬牙守一守还不至于糜烂,而是抽调五十万给南方的张慎言,加强他的军备武装,尽快平定奢安之乱。”
赵兴高兴他的想法和自己相符,追问道:“为什么?”
杨嗣昌毫不犹豫的道:“因为奢安之乱之所以从小蔓延到今日,就是南军钱粮不足造成的,从而糜烂了南方数省,更让天府之国,朝廷赋税重地糜烂。只要给足了张巡抚钱粮,不奢望快速扑灭奢安之乱,就算将叛军逼出云南四川,逼进贵州大山,那么,云南四川广西就可恢复。那么明年,四川广西就可有税赋上缴,这一出一进,就是一笔不菲的出入。而同时,云南安定,就可以用云南的税赋,独立支持张巡抚对奢安残部的围剿。如此,又为朝廷解决一大笔支出。朝廷不再支出,到时候又增加了广西四川的税赋收入,可让朝廷财政缓解。也就是说,只要奢安之乱平息,就解除了大明三面作战的不利局面。”
赵兴抚掌大笑:“果然是能写出《地官集》的理财能手,只这一条举措,就足可以解开大明死局,若你能出山任职户部尚书,小弟当保你父不死。”
面对这样的条件,杨嗣昌简直惊呆了,自己以官代替父罪而不得,赵兴却用提拔重用自己为‘要挟’这哪里是条件,这是大恩啊。
“真的?”杨嗣昌不信的反问。
赵兴就笑眯眯的拿出了崇祯的手谕,在杨嗣昌面前晃动了一下:“看看这是什么?是皇上赦免你父的恩旨。不过你别抢。”躲开杨嗣昌迫不及待抓过来的手,直接将这恩旨揣回了自己的怀里“但皇上和我都各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你杨嗣昌,接任户部尚书。而皇上的恩典是,你任户部尚书之后,先将乃父圈禁在你的家中。一年,一年内你能让朝廷财政有所改观,就赦免你父之罪,但削职为民。若是你在一年内不能使得户部井井有条,记住,我为你争取的仅仅是井井有条,如不能办到,便是死罪不赦。”
杨嗣昌当场朝着皇城方向跪倒:“臣杨嗣昌一定在一年内让户部状况大变。”
赵兴这才将怀里的恩旨拿出来,郑重的交给杨嗣昌:“不要辜负了皇上的期盼。”然后画蛇添足的加了一句:“不要辜负了我的这番奔走啊。”
杨嗣昌感激涕零的道:“见贤弟救父之恩,提携之情,绝不敢忘。”
赵兴就郑重道:“虽然你为东林,我为佞臣——”
“即便东林,他要是祸国,我不屑为伍,并坚决和他们斗争。你虽为他们口中的奸佞幸臣,但只要你一心为国,我愿与你为朋。”
赵兴激动,是真的激动的举起手:“如此,你我击掌盟誓。”
杨嗣昌也激动,也是真激动的举起手与赵兴连击三掌:“一言为定。”
等后来已经成为死党好友的洪承畴,孙传庭,赵梓等一群人,和杨嗣昌坐在一起谈论赵兴的时候,他才明白,感情赵兴招揽人才的手段,不是礼贤下士,总是要挟裹挟,总是这么的令人发指。不过后悔已经晚啦。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