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左大柱子就喜欢大兄弟说的话,听着有种还带劲,叫人心里热腾腾的,长刀往胸前护心镜猛的一敲,吼了一声“砍他们狗日的!”,抬脚便往前冲去。
“风字营,随我杀敌!”
卖油郎程霖紧随其后,长刀一挥,风字营便如被提线般一下动了起来。
营官在前,队官在前,哨官在前,什长在前,千余淮军最中坚的力量在领头人的带领下,向着当面明军勇敢扑去。
“冲吧,大家都有卵,都是爹娘养的,谁怕谁!”
真名沈大富的沈瞎子一点不觉身上的铁甲有多重,只觉这东西穿在身上冷冰冰,还真得跑动起来才行。
麻三、孙四...
一个接一个的头领们在官道两侧同时带着手下人冲了起来,就是高邮卫那些自愿参加淮军的士卒也仅是在数个呼吸迟疑之后,也提着刀矛随着淮军的大旗往南方杀去。先兵后贼的身份,让他们不得不卖命一搏,否则绝难逃脱。
“杀官兵,千秋万代!”
孙武机腾腾往前还不忘把陆爷说的话再重复几次。
队伍最后面赶马车的也将鞭子抽了下去,赶车的汉子手里没刀,马车就是他们的武器。
淮军全动,如潮般狂泄。
以命搏赢!
陆四在拼,拼扬州来的明军不比他淮军强!
拼那史德威是个绣花枕头,拼那明军还是他所认知的明军!
除此,无有取胜之道。
一目扫去几里的淮扬平原,哪里有地容他伏兵,哪里有地容他占尽天时地利。
唯有人和。
然而,淮军正动之时,却有一个铁甲人影突然加快速度冲到人群的最前方,紧接着停下猛的转身对着身后已然开动的人群疾喝道:“停下,快停下,不能这样打!”
另有一个铁甲人同样冲出,拿刀朝左右人群疯狂挥舞,不断喊吼:“停,快停!”
这两个人就像滚烫的刹车片让已然开动的淮军队伍硬生生的刹住,前后队伍难免的冲撞推挤,很是混乱。
紧跟在后面的一辆马车甚至撞倒了两人,赶车的汉子好不容易勒住马,又被后面的马车撞上,险些翻倒。
突然冒出来的两人让陆四也是猝不及防,好在,明军也来不及捕捉这一天赐战机,远远观望看到这一幕的明军甚至以为“贼人”这是要不战而溃了。
“黄昭,你干什么,找死吗!”
孙武进怒不可遏的提刀走到黄昭身边,挥刀就要砍:这王八蛋把队伍搅成一团,不是阵前反水又是干什么!
黄昭一急,朝陆四所在喊道:“陆头领,这样打法是送死!”
“什么?”
孙武进挥在半空中的刀没有落下。
“为何?”
陆四冷冷上前,身后的人潮有余波往前,使得好多人被撞得不由自主往前去了几步。这也幸得淮军人少,要是上万,黄昭就是想拦都拦不住。
“太乱了!”
铁甲铁盔下的黄昭一指人群,摇了摇头:“这般打法不行,冲阵须压住阵脚,所有人如一人般向前以此压迫对手,待近身之后全力冲杀,官兵一旦抵挡不住便蜂涌而退,如这般乱哄哄一拥而上不可能打赢!”
黄昭的夹生官话让陆四费了好大劲才听明白,继而一凛,下意识朝左右扫了去,发现淮军的队伍果然有些乱。
官道左边的队伍已经跑得超出几十丈了,而右边麦地里的队伍却落了官道几十丈,看着就好像积木被抽走几块似的。
这般凌乱队形,到了官兵面前,只怕就跟“添油”战术那般徒然送死。
“是有些乱。”程霖压低声音道。
陆四微微点头,问那黄昭:“你说怎么办?”
“我军若想取胜,最好闻鼓声而进,无论左中右,皆平行如一整体,前后紧随,成铜墙铁壁,以此压迫对手近身方可取胜!”
说话的是同黄昭一起冲出拦阻众人的杨祥,他的官话比黄昭标准,叫人一听就明白。
“陆爷,这两个家伙是郑泰手下的福建兵,会打铳,”孙武进想了想,又补了句,“说的好像有道理。”
“陆兄弟,怎么停了!”
左边麦地里好不容易约束手下人的草堰孙四一脸困惑的爬上官道,陆四抬了抬手,没有理会困惑的孙四,而是对那黄昭和杨祥道:“这仗若胜,你二人升哨官。”
“多谢陆头领好意,不过且看有没有命活下来吧。”黄昭苦笑一声,杨祥闷声不语。
“陆爷,这节骨眼到哪找鼓?”
孙武进眉头紧皱,黄昭讲得是有道理,一帮人乱哄哄往前冲是不行,可淮军也没有鼓啊。
陆四扫视众人,再看远处明军,把心一横,咬牙忽的喝了一声:“听我号子!”
尔后猛的又大吼一声:“嘿吼!”
“嘿吼!”
左大柱子跟着喊了一声,再看其他人却是傻站着没动。
“我喊一声,你们就要跟一声,所有人都要跟!...随着我的号子声往前!”
面对这帮连左右都不大分得清的“农兵”,陆四哪有时间跟他们解释号子声和鼓点的相同作用,只能用最简单最原始的办法——我喊你们也喊!
“嘿吼!”
“嘿吼!”
阵阵“嘿吼”声中,人潮再一次开动。
陆四前进,淮军前进。
陆四喊,淮军喊。
“嘿吼”声中,淮军的队伍已是前进一里,起先队伍还是有些不适,但随着不断的十分有节奏感的“嘿吼”声纠正,原本乱哄哄的淮军队伍竟是难得的保持了一条线。
虽然这条线看起来还有些歪,根本谈不上“水平”,但比之先前已是天壤之别。
那“嘿吼”声更像带了魔力般,让每一个呼号的淮军士卒不自禁的产生了一种“集体感”,也让他们的心血没来由的澎湃起来。
“嘿吼!”
“嘿吼!”
淮军的队伍越来越近,从东到西方方正正如一面人墙。
明军那边也在军官的喝斥命令声中排好队形准备迎接“贼人”的攻势。铳队和箭队被放在了前面,只等贼人靠近便打他们个稀巴烂。
两百丈,一百丈...
距离越来越近,陆四已能清晰看到明军前面的铳手长什么样,甚至能看到几名披甲的明军将领正在朝他观望。
“举盾!”
随着陆四一声大喊,军官和头领们的再次重复,三百多付缴获自监河军和高邮卫的长短挨牌在淮军队伍最前方举了起来,盾牌的后面是将近两百口的铁锅,甚至还有几十块门板。
门板上铺了两三层湿被子,这是旗牌队一名监河军降兵想出来挡箭的好法子。
“嘿吼!”
陆四的嗓子有些嘶哑,仍在有节奏的喊着号子。
“嘿吼!”
淮军前面的人口中一边喊着号子,一边将身体尽可能的藏在盾牌后面,他们甚至都是低着头,没人去看对面的明军。
不是害怕,而是不屈的勇气!
这勇气源于在第一排那面大旗,那具铁甲,以及那从不间断的“嘿吼”声!
大旗在,陆文宗在!
奋勇杀敌,千秋万代!
..........
“贼人气势甚足,首脑俱有斗志,是场恶仗!”
史德威对正以一条线却非蜂涌而是缓慢压迫而来的淮军给出了很高的评价,他认为这支贼众虽不能和北方的闯贼相提并论,但比起这几年他到处追剿的土贼明显要强得多。
“都司这是高看贼人一眼了,末将以为贼众不过虚张声势以呐喊壮胆而矣,会咬人的狗可不叫!”
孟庆玉嘿嘿一声,他艺高人胆大,早年跟随祖宽纵横北地不知砍了多少流寇人头,哪里会将这淮扬地方的河工农民放在眼里。便真算他贼众中有官兵混在其中,也不过是多耽搁些功夫的事。
“都司且看末将如何将这帮贼众杀得屁滚尿流!”
孟庆玉一抱拳,转身便去前方布阵指挥,他部下千余兵是史部最精锐的,故有充足信心剿灭这帮胆敢主动向官军发起进攻的贼人。
伴随着“嘿吼”声,淮军终是踏入了明军火铳射击范围内,除了极少数人的心突然开始猛跳外,大多数不知道射程是何概念的淮军将士仍在那紧随他们的头领发出阵吼声。
陆四微微抬了抬头,发现对面的官兵已经将火铳举起后,他再次低下了头,然后依旧是一声“嘿吼”。
等待别人放铳的滋味是极其难熬的,哪怕身上穿着锁子甲,陆四依旧心跳的厉害。
明军所在官道左侧是湖和麦地,右侧是村庄,仅从地形来说并不理想。故孟庆玉命铳队以官道为基,向两侧沿伸,大致分为了四五行,每排有六十余名铳手。
铳队之后又是三队弓兵,约摸一百余人。其余刀矛兵分列两侧或稍后侧,只待贼人贴近铳队、箭手退后便迅速合上缺口。
如此布阵显然针对淮军的中央部分,对淮军两侧沿麦地行进的队伍不构成威胁。
不过,若淮军中央扛不住官军铳射,这场仗也不可能打赢。
毕竟,官道上是陆四亲自率领的旗牌兵及风字营一部,这是淮军最精锐的力量。
“放!”
在淮军的“嘿吼”声中,孟庆玉部三百多早已列阵的火铳手开铳了,呛人的硝烟味中,跟炒豆般的铳声炸得人耳发聋。
弥漫呛人的白烟也让两军阵前突然变成迷雾地带,十数个呼吸后北风才将烟雾一扫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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