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直隶铜陵,督师阁部史可法驻讯之地,此地距左梦庚叛军盘据之地安庆尚有两百里地。
左良玉死后,左梦庚子承父业自封留后,命人将江西总督袁继咸拘禁在船中,不顾继续引兵东下会引清军尾随,先后占领彭泽、东流、建德、安庆,兵锋一度直逼太平府。
深知左梦庚根本不可能摄服左部二十万虎狼之兵的凤阳总督马士英,担心难以控制局面,造成东南大乱,遂会同总兵黄得功、刘良佐及池口总兵方国安等人组织堵剿,经连番激战将左部堵在了安庆一带,保住了下游南都门户太平府。
此后,黄得功领军驻在安庆下游的池州,刘良佐军则于对岸江北布防,方国安部在离刘良佐部不远的浮山一带驻扎。
单以兵力而言,凤阳兵马合计不到三万,而左梦庚有兵将近二十万,麾下更是有十总兵,个个骁勇善战,若全力与凤阳兵对决,便是黄得功部悍勇,恐也难当左部一击。
然而左梦庚却是无法令麾下十总兵尽数听命,如金声桓、马进忠、李国英、徐勇、张勇、卢光祖诸将在左良玉死后名义上表示服从左梦庚,却各有心思。
马进忠同李国英有心率部回师武昌,前者倒是一心想收复失地,拒城抗清,以全臣节。
李国英却是想着万一事有不济可以武昌归降清廷,毕竟有地盘与没有地盘投降,关系其能不能得到清廷看重。
徐勇、张勇等人则想继续东下攻进南京城,以后便享那东南财富,再也不用东逃西跑。
而本就是客将的金声恒却是一心想率军脱离左梦庚攻打江西,妄图让江西成为他金声恒的养兵之地。
卢光祖等人是随便怎么都行,只要别让他们在前面当炮灰就行。
总之,十总兵是有肉不能少他一碗,有骨头却是别人先去啃。
如此一来,空有二十万兵马的左部内部矛盾重重,难以齐心协力,使得原本可以讯速席卷南直隶,兵临南京城下的大好局面硬生生的被煮成了夹锅饭。
左梦庚也深知诸将不齐心恐有灾难后果,然而他威望远不及其父左良玉,纵是强行下令诸将也不会听他,每日只得与谋士黄澎在那商量怎么办,商量来商量去,却是连个上中下三策都商量不出来,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早在左良玉顺江内犯时,南都那边弘光帝亦曾召对群臣,商讨对策。
刑部侍郎姚思孝、御史乔可聘、成友谦说:“左良玉稍缓,北尤急,乞无撤江北兵马,固守淮西,控扼颖、寿。”
大概意思是说左良玉内犯其实没什么好紧张的,倒是江北的淮扬贼兵比之左良玉更危险,所以淮西兵马不能轻调防左,还是监视提防淮扬贼好。
当时尚没有被“赶”出南京的首辅史可法也持此议,在这位东林领袖看来,左良玉内犯属于内部矛盾,可以使人进行调和,满足左良玉一些要求。而江北淮贼乃农民流寇,于国家乃是要颠覆,故要坚决予以镇压。
虽然以南都的军力及他史阁部的能力根本不能消灭江北这近在咫尺的祸患,但史可法还是坚持该防还是要防。
故而一开始以史可法为首的朝廷给出的对策就是“防北抚左”。
弘光帝因自知帝位得来不正,全赖江北密谋,所以肯定没法认同史可法的意见,君臣闹的很僵。
后来史可法自谋不密导致被弹劾,孙武进抓住机会煽动一批人不停攻击史可法,最终导致史可法渡江督师。又生怕史可法不死,在南京城内拼凑了五千城狐社鼠谓之精兵交于其带过江。
马士英这边虽对南都弘光政权的合法性始终存疑,并且手中更有自北方逃来的崇祯太子,然而一日潞王不退位,他手中这崇祯太子就一日不具法理。
因此表面上马士英还是服从于南都弘光政权的,一开始还真高兴南都那边要抚左良玉,因为一旦抚的话,左部就能更加深入,获得更多南直隶的地盘,对南都构成更大的威胁,届时他凤阳再予以配合,“左马入京”就能成定局。
可等传来左良玉死讯,马士英便慌了,瞬间改变态度,转而坚决抗左。
真如史可法所言对左部要抚,予以纵容,且不说左梦庚麾下那帮虎狼会不会打进南京城,就说他凤阳淮西肯定没任何便宜可占,且首当其冲,因为总不能让他这凤阳总督把地盘都交给左梦庚吧。
没了地盘,没了兵权,他马士英得罪了东林党那么多人,身家性命能保?
气急败坏竟是直接写信给过江督师的史可法,信中大骂史可法,道:“尔辈东林,犹藉口防江北,欲纵左逆入犯耶?淮扬兵至,犹可议款,划江而治。若左逆至,虎狼桀骜之徒,朝廷如何治之?焉知不是社稷倾覆之始!”
写完骂史可法的信后,马士英赶紧调兵往安庆击左。
凤阳监军太监卢九德近日与淮扬方面倒是做了好几桩大生意,又接了昔日同僚高歧凤的几封书信,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权衡再三,卢公公自是大力支持马士英去防左。
左部若入淮西,他卢公公恐怕就真的彻底失势了。
太监,不比文臣武将,说没用,就没用。
史可法接到马士英书信时,已经领着所谓的京营到了太平府,不过京营出城时有兵五千,此时只剩三千五百人,其余人半道就跑回南京了。就这剩下的三千五百兵,也是极度不成话,竟有不少人挑着担子将从南京带来的货物沿途发卖,美其名曰报国发财两不误。
麾下可用将领只有都督同知刘肇基,但其手下也只有自招的四百兵。
另外史可法倒还有一支兵可用,就是曾派往浙江招义乌兵建为“忠贯营”的何刚,可惜何刚在浙江招兵一年多,也只募集兵勇千余人。
原先戚家军兵源主要来源地义乌等地的百姓对当兵已然十分抵触,更说他们先祖为大明效力,结果却被官军自己人所杀,今日凭什么还要他们再替朝廷效力。
兵少将少,且大部不堪用,凤阳马士英又不听节制,史可法也真是愁眉苦脸的很。
等打开马士英的信来看,更是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过得两天却是有好消息传来,说是凤阳兵将已在安庆击败左兵,将他们成功堵住。
这事按理来说是大好事,史可法即便再看不上马士英,也当以督师名义遣人祝贺,并为将士向朝廷请功,可史阁部偏在这时犯了老毛病,或者说顽固的很。
他竟然上书弘光说社稷的威胁不是左部,既然左部已被堵住不能东下,还是要将淮西兵马抽回去,以免淮扬贼兵趁淮西空虚突入,那样的话江北之地就尽为淮贼所有。
马士英一听此事急眼了,赶紧上书问南都他凤阳兵马若调回,谁来挡左部。更说淮西兵将虽奋勇击败左逆,然左逆仍兵强马壮,万不能掉以轻心。
弘光最信重孙武进,这位宫中内外皆呼二爷的大将军此时正在逼弘光给自己封伯,还说要封什么武安伯。
弘光被逼得没有办法,便准备过两天就给孙武进以护驾迎立之功封伯。
封伯之前,却是要按常例请示孙二爷怎么处理淮西的事。
听皇帝将马士英和史可法的上书都念了一遍后,孙武进嘿的一声便道:“陛下糊涂了不是,我江北兵来,陛下不失王公富贵,阖家幸福,纵是宗庙孝陵都可保全,可那左逆来了,陛下难道要以死殉国不成?”
弘光一听有理,遂颁诏史可法:“左逆一日未平,阁部一日须料理,不可分心旁务。”
史可法接到诏书后大失所望,在铜陵城外长江边南面八拜,恸哭而返,却是内心深为皇帝不知国家大敌是谁而感痛心。
幕中有一个徐州沛县文人阎尔梅,此人劝史可法此时要么与马士英修好,共同对付左逆,待平定湖广之后挟大功回京压制朝堂异议分子。要么就不要管旨意直接回南都,说什么以史公之其威望天下人皆从。且朝臣大多为东林党人,皇帝纵是不悦亦不能再叫史可法出外。
也就是劝史可法赶紧回京将“中央”牢牢掌握在手中,这样不管做什么才不会被人指手划脚。
史可法却是一不肯和马士英修好,二不肯擅回南都,只在那对幕僚说要寻个上策。
什么上策?
反正几日下来,也没什么好定策。
每日最多就是在幕僚面前唉声叹气。
不少追随史可法许久的幕僚见史公如此都是灰心,皆言公惧无胆,难成大事,遂各自散去。
八月,传来李自成被杀,清军占据荆襄之事。
铜陵全城军民弹冠相庆,史可法更是狂喜万分,第一时间叫来其弟史可程,让其马上执笔代他回复大清摄政王多尔衮。
信曰:“关东大兵,能复我中国,葬我先帝,雪我深怨,救我黎民。前有摄政王使可程谨赍金币,稍抒微忱。独念区区一介,未足答高厚万一.....
可法本念,千言万语,总欲会师剿闯,以成贵国恤邻之名。且逆成凶悖,贵国所恶也....”
竟是要决定背着朝廷同清军议和,然后请大清军相助先平左逆,再扫淮贼,为酬关东大兵之功,两国可划江而治。
这封信经间道发出不过数天,史可法却又突然派人赶紧追回,原因是湖广总督何腾蛟送来消息——那关东大兵要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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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注:对史公阁部之推论描写,七成基于正史,三成基于其心性。
是否不公,皆家言,不必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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