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约数万,啸聚山野,张旗吹号,竟言占都城,易天子座,臣实愤慨...前番江南诸军皆畏贼兵,而不怯百姓,闻贼远循,欺民如虎,何如京营劲旅...国难当头,战事当前,臣不欲为亡国之人,使陛下蒙尘...
贼兵突至,臣披甲上马,不惧贼势纵兵冲击,反复数次,纵身中数矢亦不退半步...蒙陛下之福,将士奋武,大破贼兵,斩首万余,余众或溃或俘...此战,南都无危矣,江南可定矣。”——提督京营武安公《为飞报大捷事》揭贴。
“武安威名震天下,阵前言今日之计,有进无退。有将惧贼众难敌之,公曰:世人皆可退,独京营不可退。有言退者自去,吾独进,与贼不两立矣。与吾同进退者皆须用命,否则不死于贼,必死于法...将士皆服,遂进兵,大捷。”——司礼太监韩赞周立呈题本。
“武安公用兵如神,有小诸葛之称。所部纪律严明,东征秋毫无犯,所至人争归之。军民皆有职事,凡士伍破衣敝絮,皆送入后营,纫织为衬甲、快鞋之用,无弃遗者。凡百姓衣不蔽体者,公使钱资之,劝以安生。”——吏科都给事中章宸《观武安用兵招抚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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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华山大捷无疑如雪中送炭,令得奴变以来始终环绕在南都上空的阴影一扫而空。
露布当日,都城内外,鞭炮大作。
有那因奴变逃难至京的士绅富户激动难按,自掏腰包请来戏班开锣,请那京中百姓免费看戏。
从老家常熟狼狈逃到南都的大宗师钱谦益闻捷报,喜极而泣,于夫人柳如是道:“武安实今日武穆,有此武功,江南平定指日可期,再是不惧奴仆刀戈,为夫与你也终有归乡之日矣。”
却是浑然忘记从前对那位北来护驾功臣鄙夷万分,因不屑与其同列朝班,指使党徒上书攻劾,以致百官于朝堂之中大打出手,结果尚书受伤者三人,侍郎受伤者五人,为民间一时谈笑之资。
年近三十的钱妻“河东君”柳如是却不如丈夫这般乐观,称江南奴军遍地都是,数不胜数,如今是处处都乱,今京营虽得胜,然只是击败奴军一部,江南之地尚有十数万奴军为祸,而京营不过两三万人,平乱犹如水中葫芦,按住这头翘起那头。
“妾恐京营如救火之人,疲于奔命,如何能持久。”
柳如是虽是妇道人家,于如今局面倒也看得透彻。
“夫人多虑了,奴军贼兵是多,但多是乌合之众,怎能与京营精兵相比。”钱谦益挼须大笑,告诉夫人京营经武安整顿之后可不是从前了,内中更有上万武安自北边带来的强军,消灭江南贼寇简直如杀鸡用牛刀,大军所至必摧枯拉朽,反贼末日指日可期。
说这话时又忘记自家曾在去年向天子密奏,言称京营禁军甚至是锦衣亲军都以北来兵马为主,而北兵多是淮扬山东人,其亲人家眷现都在顺贼治下,万一北兵生有异心,便是肘腋之疾,心腹之患。
“或许吧,”
柳如是轻叹一声,“只是那什么奴军,什么反贼,也不过一帮可怜百姓而矣。”
见妻子竟对反贼抱有同情,钱谦益顿时感到不悦,闷声道:“夫人忘记你我是如何狼狈离乡的吗?当日若非官军及时出现,恐你我夫妻二人早成了那帮刁奴刀下鬼了!”
柳如是摇了摇头:“刁奴固是可恨,但妾以为今日局面一昧强硬镇压并非良策。”
“夫人的意思是?”钱谦益疑惑道。
柳如是道:“妾意顾归二人公揭才是正理,欲平江南,首当废奴。”
“大户之家并非刻意蓄奴,实家大业大打理不便,这才雇佣人手,且雇主对奴仆也并非人身捆绑,生杀予夺...今日乱象,实是那帮刁奴故意生事...”
钱谦益可不主张废奴,因为他家也蓄有大量奴仆。某种程度上,这些奴仆也是大户的私有财产。
且正如钱谦益所言,今日参加奴军反贼的奴仆中确有一些欺主刁奴、豪奴存在。于这些刁奴而言,那是唯恐天下不乱,欲趁火打劫,私分家主财产而矣。如此小人,岂能安抚纵容,理当严厉打击。
于柳如是眼中,这类刁奴是有,但终究少数,大部分参加奴军的奴仆确是受主家盘剥欺压太狠,这才铤而走险。
夫妻双方因各自出身不同,看待奴变的角度自是不同。
只是见丈夫不喜自己支持废奴言辞,柳如是也不便再言,便转了话题,说起北方的事。
“妾闻顺军正与西军作战,却不知谁胜谁负。”
“是贼,顺贼,西贼!”
北方顺贼在攻灭满虏之后突然同张献忠的西贼火拼,此事已经传遍江南,如钱谦益等文坛宗师对顺西火拼之事大多持乐见其成态度,因为在他们眼中两贼厮杀无疑两条恶狗对咬,巴不得两狗都被对方咬死才好。
咬得越狠,于南方明朝官绅就越是高兴。到时死了一条,另一条也必受重伤,届时就是朝廷北伐灭寇、恢复燕京之时。
钱谦益最近收到的顺西战事消息是西贼张献忠举兵攻打西安,顺贼陆文宗率兵驰援,现下胜负如何,钱却是不知道了。
因为两个多月前,河南和淮扬的顺贼就加强了沿途关卡巡查,令得明朝在北方的间道被断,如同当年燕京失陷后一般,南都这边迟迟无法得到北方准确情报,因此朝廷难以判断北方局势进展。加之江南发生奴变,使得朝廷上下对江南的关注盖过了北方顺西战事。
想到什么,钱谦益便吩咐妻子少与从前好友寇白门走动。
“为何?”
柳如是不解。
钱看了妻子一眼后,淡淡道:“那寇白门自江北赎夫后,便一直为贼张目,当时为夫不阻止你与她走动,皆因为满虏势大,朝廷可能会联寇抗虏,然今满虏已亡,你若再与通寇之人交往,外界如何看为夫?难道你要为夫背上通寇之名不成?”
“我与白门已有好些日子不见了,现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柳如是不曾欺瞒丈夫,她最后一次见寇白门是四个月前,之后便一直没有见过这位好友,真是不知这位女侠又到哪里去了。
“那便最好。”
钱谦益点了点头,又要与妻子说些家里的事,管家过来说他的学生郑森求见。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