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负手而立。
落红峰顶,寿宴广场中一片寂静。
太虚道宫一众真人坐于台上,面如止水,脸上没有丝毫波动。
广场中,众宾神色各异,无一人开口。
季天明三个正襟危坐于席上,浑身大汗淋漓。
三人身侧,霸刀厉宇死死盯着远处的那个男人,跃跃欲试。
眼皮开阖间,目光如刀!
他对面,小剑神独孤肇不知何时已站起了身。
一对摄人心魄的鹰目钩在男人身上,片刻不离。
他的手下意识扶上剑柄,剑鞘中传出阵阵清亮如崩弦的轻吟。
“这就是先天大宗师...”
越女宫宫主慕容卿看着远处那个如大日般耀眼的男子,喃喃道:
“天下杀伐无双...”
“万夫莫敌,王守仁!”
...
山风呼啸,卷起漫天飞沙。
男人视无数投来的目光如无物,抬头望着高台之上的太虚道宫众真人,淡淡开口:
“我奉皇帝陛下圣谕,来此为云阳真人贺寿。”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圣旨,缓缓打开。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朕素闻太虚道宫真人云阳,道法玄妙,品质高纯,心向往之。”
“今逢真人百岁寿辰,朕无以为贺,封太虚道宫云阳真人为‘正一三元冲玄神化辅国大法师’,为天下道法之表率。”
男人说完,静静地看着高台上依旧笑容满面的白发老道。
“云阳真人,还不接旨?”
广场上沉寂了几息,而后轰然炸开。
“朝廷此举何意?”
“辅国大法师,天下道法之表率?”
“哼哼...好一招捧杀...”
“...”
众宾客交头接耳,议论之声纷纷。
“诸位,请安静一下。”
紫阳真人缓缓起身,温和的声音传遍整个广场。
议论声顿止。
转身,眼里闪过一抹无奈,对一旁笑呵呵的云阳老道躬身行礼,在其耳边轻声道:
“师兄,你自己惹得祸,自己打发走。”
“关贫道毛事...”
云阳老道闻言一愣,不爽地嘟囔了两句,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
颤颤巍巍地起身,冲男人拱了拱手。
“呵呵...”
“许久未曾碰面了,王将军。”
“陛下美意,贫道受宠若惊,只是贫道不过是一山野间嬉戏的老头子,整日饮酒寻欢,放浪形骸,过不了几年恐怕就要入土了,实在当不得如此封号。”
“还请将军收回圣旨,劝陛下令付他人罢...”
此言一出,登时引起一片哗然。
“云阳老...真人这是年龄大了,脑子秀逗了吧?竟然敢当众抗旨?!”
众宾客皆满面愕然。
也有人忧心忡忡。
“太虚道宫一旦和朝廷撕破脸,我等该何去何从?”
...
“喂,小道长。”
席间,慕容卿拍了拍李长清,美眸中有些不可思议,红唇微张。
“你们太虚道宫难道是要和朝廷翻脸,从此分庭抗礼吗?”
李长清闻言只是一笑,仰头往嘴里灌了几口酒,饶有兴趣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
就在一众宾客,还没从刚才云阳老道的话里回过神来。
更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王守仁听了老道的话后,什么也没说。
一脸平静地点了点头。
下一秒,他竟然将手里的明晃晃的圣旨随意一卷,又塞回了怀中。
众宾客见状,石化当场。
议论声戛然而止,广场中鸦雀无声。
有人拼命搓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场景。
身为神威大将军的渤海侯王守仁,竟然公开接受别人抗旨不尊,并当着无数人的面,亲手把盖有当朝皇帝玺印的圣旨收了回去!
这还有王法吗...
还有法律吗?
“真是疯了...”
众人顿时目瞪口呆。
这时,王守仁缓缓开口:
“既然寿已贺,接下来该谈正事了。”
正事?
还有别的事?
众宾客闻言一愣。
少部分机灵的眉头一皱,似乎想起了什么,此刻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一些预感。
果不其然。
只听王守仁继续道:
“云阳,前几日宁州的事,请你给朝廷一个解释。”
宁州?
众宾客瞬间恍然。
接着,脑海中又升起一个疑惑:
那件事和云阳真人有什么关系?
“宁州?”
高台上,云阳老道满头雾水,心里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王将军,此言何意?”
“贫道已经有十几年不曾踏出山门,不问世事,前几日一直在后山与友人下棋,何时去过宁州?”
王守仁眉头一皱。
见对方气息平稳,神情不似作伪,心里不由一沉。
莫非情报有误?
思忖一阵,他淡淡地道:
“五天前,江都太守司马彰在府中被人当众枭首,据其家属描述,凶手系道士装扮。”
“于四月十八日清晨踏空而来,杀人后飘然而去,全程一言不发。”
说到这,王守仁顿了一下,深深看了一眼云阳老道。
“世间能踏空而行者,必是天人无疑。”
“云阳,我要一个说法。”
他的话刚出口,四周人群里便炸开了锅!
“什么?!”
“杀人者是先天大宗师?!”
“渤海侯怀疑,云阳真人就是那天当街斩杀白眉大侠朱仕洛和江都太守司马彰的真凶?!”
有人瞪大了眼,结结巴巴地道:
“这么一说...云阳真人...是先天大宗师了?!”
“真的假的?!”
众宾客纷纷望向高台上白发苍苍的老道。
云阳老道见众人齐齐看来,身子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捂着嘴用力咳嗽了几声。
“这不可能吧?”
当即有人站出来表示怀疑。
众宾客见云阳真人一副苍髯老朽的模样,怎样也无法和印象中纵横天下的先天大宗师联系起来。
看这老道一副恹恹之态,指不定哪天就归西了,怎么可能是天人!
想到这,纷纷长出了一口气。
当然,其中也有寥寥几个知情人士,都是和云阳老道有几十年交情的老友。
见状纷纷无奈摇头。
暗骂这老家伙真能装。
“阿弥陀佛,王施主,云阳真人乃是贫僧多年好友,他秉性温和纯良,为人大度洒脱,绝不会无端造此杀孽。”
这时,一位身穿金兰袈裟的大和尚唱了声佛号,走出人群,双手合十,慈眉善目地对王守仁道:
“将军若是没有证据,切莫轻易受奸人蛊惑,错怪了好人。”
“是少林寺的慧正神僧!”
立即便有人认出了大和尚的身份。
众宾客顿时发出阵阵惊呼。
没想到少林寺与太虚道宫的私交如此之好,竟然可以不顾朝廷脸面,也要为云阳真人出头!
接着,又有一位锦衣玉袍的中年人站了出来,对王守仁抱拳道:
“侯爷,朝廷是不是搞错了,云阳真人乃是天下有名的得道高人,他老人家一大把年纪,怎会无缘无故跑去宁州呢?”
“今日乃是云阳真人百岁寿宴,渤海侯此言,确实不妥。”
乌鹤道人淡淡开口。
“王将军若要指认凶手的话,还请拿出令人信服的证据,空口无凭未免可笑!”
一身灰袍,身材魁梧的虬髯老者冷哼道:
“朝廷虽大,却也别想随意欺压吾辈武者!”
此言一出,顿时引得无数共鸣。
在座的大都是武林中有名有姓的人物,都是聪明人,经此一点拨,立即醒悟。
对啊!
朝廷虽然强横,太虚道宫也不是吃素的!
太虚道宫作为千年的武道圣地,绝不是被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谁知道这三百里嵯峨山中藏着多少隐世不出的老怪物!
他渤海侯虽然是天下四大先天大宗师之首,一杆开山霸王枪横扫天下。
但这次来却不带甲兵,看样也对太虚道宫很是忌惮,不敢在人家地盘上放肆!
这一次,朝廷很可能是借司马彰的死,来打压江北武林,这是假道伐虢之计啊!
此次如果退让,日后传将出去,江北武林势力的名声必然一落千丈。
到时候受影响的可是自家宗派!
想着,众宾客大多目光闪烁,纷纷起身附和,表达自己的不满,言语间多发对朝廷的不满。
“渤海侯明鉴,我等虽是江湖客,却也是快意恩仇之辈!”
“且不说云阳真人是不是天人境界,他老人家与死者无冤无仇,哪来的杀人动机呢?”
“今日是他老人家的大喜之日,朝廷没有证据便登门问罪,未免太过霸道!”
“对!”
“说得好!”
“...”
顿时赢得喝彩无数。
王守仁对此没有丝毫反应,只是盯着高台上的云阳老道,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既然是先天大宗师干的,那和贫道有什么关系?”
没想到,云阳老道又笑呵呵地坐了回去。
他身后,太虚道宫的一众真人喝茶的喝茶,闲聊的闲聊,气氛无比轻松。
这幅有恃无恐的样子被众人看在眼里,心下自然一阵大定。
俗话说天塌了有个子高的顶着,过会就算渤海侯翻脸动手,也自有太虚道宫的真人们顶着。
一些刚刚举棋不定的宾客也纷纷进言,抱怨朝廷查案太过嚣张。
更有甚者,公然愤慨地辱骂贪官污吏太多,腐败严重。
王守仁眉头微微一皱,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势从他身躯里陡然爆发,席卷向四周。
众人被那气势一裹,好像置身于一处血流漂橹的战场,到处都是断肢残躯,哀鸿遍野。
瞬间便觉浑身一凉。
心志稍差者当场便一个屁股蹲跌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面色煞白。
广场顿时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反应过来的众人都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望向王守仁的目光敬畏如虎。
这时,一个一身贵气,面容俊秀的年轻公子摇着折扇,风度翩翩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一出场,便引得无数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
“季兄,那不是...”
刘子阳见状,悄悄捅了捅身旁的季天明。
“季天华...”
季天明面沉如水。
“他这是要干什么?”
顾陵猛地想到什么,脸色顿时变了。
“难道!”
“晚辈津南季家,季天华,见过云阳真人和太虚道宫的各位真人前辈。”
只见年轻公子出列后,率先对高台上的一众道士躬身行礼,又扭过头对不远处的王守仁和四周的宾客抱拳道:
“见过渤海侯,见过在场的诸位武林前辈。”
“关于宁州江都太守司马大人遇刺一案,晚辈有一个建议,不知渤海侯和诸位前辈是否愿听一听晚辈愚见?”
他露齿一笑。
众人闻言,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纷纷叫道:
“哦,愿闻其详!”
“快说!”
“小子别墨迹,快快讲来!”
“...”
“公子请讲!”
王守仁没有说话,只是把目光移到了他身上。
被先天大宗师盯着,季天华只觉一股泰山压顶般的气势将自己笼罩。
他勉强维持住脸上的笑意,转身伸手指着一处坐席,笑道:
“舍弟季天明,和他的两位好友,当天恰逢泾水河畔,亲眼目睹了白眉大侠朱仕洛被钉死的全过程。”
“晚辈想,他们应该看到了那位神秘先天大宗师的形貌。”
说着,他对三人抱拳,语气玩味地道:
“天明,你们三人可愿讲出当时的情景,与诸位前辈听听?”
“如此一来,既能还云阳真人一个清白,也能让真相大白。”
季天华挑了挑眉,摊手道:
“双方皆大欢喜,岂不美哉?”
众人听完他的话,沉默了一阵,接着起哄声四起。
“有道理,季小友,你不如将当日所见所闻和盘托出,避免误会!”
“是啊!”
“你兄长说得不错,你们三人快快讲来,是否看到了那位天人的脸?”
“...”
有一部分知道季家恩怨的,虽没有说话,却也幸灾乐祸地盯着季天明三人。
“这个狗杂种...”
刘子阳咬碎钢牙。
他被众人盯得头皮发麻,浑身大汗淋漓。
季天明和顾陵此时也好不到哪去,双双面色惨白,眼角抽搐。
身侧,慕容卿慵懒地倚在桌案之上,一对勾人的美眸好奇地打量着三人,托着腮,唇角勾勒出一抹惊心动魄的笑容。
小剑神独孤肇抱剑而立,鹰目如电。
最后,王守仁淡漠如冰的目光穿过人群,缓缓落在了三人身上。
“要遭...”
三人心里咯噔一下,身子下意识向后靠去。
“嗝...”
这时,有人打了个酒嗝。
众人闻声望去,却见一个丰神俊朗的年轻道士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缓缓抻了一个懒腰。
“唉,自家人何苦为难自家人呢...”
李长清将空空如也的酒葫芦塞回袖中,伸手弹出一道罡气。
“略施小惩,下不为例。”
众人只觉一道劲风从身前掠过。
下一秒,惨嚎之声响起。
急忙定睛看去,只见刚刚还玉树临风的锦衣公子,此刻正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脸上青筋尽绽,面目狰狞如厉鬼。
身旁之人见状,纷纷倒抽一口凉气。
“诸位不要再争了。”
李长清拍了拍已经看傻了的季天明三人,施施然走到广场中央。
环顾四周,打了个哈欠,随口道:
“那朱仕洛和司马彰都是贫道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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