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泛着冰冷光芒的电梯门缓缓合拢，清水彻看向表情沉重的入江平一，趁着没有其他人在场，问出了个离开印刷厂后就一直担忧的问题。
“入江桑，关于辞典修订的经费…”
“啊，这个你不用担心。”
“但印刷厂那边…”
“放心就好，这点钱对讲谈社不算什么，只要找辞典局的局长说一声，肯定能拿出来。”
他的话语很是笃定，但不经意间显露出的疲惫姿态，让清水彻怀疑他只是在强打精神。
不过话说到这个程度已经没法再问下去。清水彻只能沉默着点点头，看着电梯在辞典局所属的楼层停下。
下了电梯，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他突然注意到今天的辞典局似乎有些异样的寂静。有人从旁边的办公室中走出，看到两人竟是又退了回去，没忘记把门紧紧合上。
即使是在两边的玻璃后捕捉到几道熟悉的目光，当清水彻望回去时，也只剩下闪躲的眼神以及微微摇头的动作。
还没来得及找出气氛诡异的源头，走在前面的入江已经将日语辞典课的门推开，两拨人对峙的场景就突兀地在眼前出现。
堆满了资料的房间内，一边是几个身着黑色西装的人站在那里，簇拥着位坐在椅子上的中年男子。那些西装中，清水彻认出了一脸趾高气扬的神崎聪。
另一边则有些单薄，只有石井修哉一人。
“入江课长！”
石井先发现了门口的变化，喊了一声。
入江却没理会他，而是对上了另外一侧为首那人的视线。
几秒钟后，是入江先微微躬身，口中道：“足立局长。”
他就是辞典局的局长吗？清水彻心中升起些许疑惑，却也明白这不是自己能够发言的场合，只是关上门挡住外面那些探寻视线，就立在入江身后，注视着眼前的变化。
“哦？是入江课长，”那位足立局长像是根本没注意到室内的空气，语气轻松，“现在是工作时间吧，你去哪里了？”
“我去了郊区的印刷厂，讨论辞典的纸张。”
“这样啊？有什么结果吗？”
“总体上没什么，不过如果能多投入一点经费，他们那边能提供更好的纸张。局长，关于这笔钱，辞典局里…”
“停停，”那位局长抬起手打断了入江的话，自己也从椅子上站起，语气重了些，“入江桑，我今天来不是和你讨论这个的。”
他晃了下身子，来到入江面前。
“局里已经决定了，取消《日本语大辞典》的修订计划！”
完全出乎意料的消息让清水彻愣了下，转过头去，注意到石井修哉一脸茫然。前面的入江也是一瞬间僵住，拳头紧握着，脖子上蹦出几道青筋。
“足立局长，这件事不是交给董事会讨论了吗？”
“我现在宣布的就是董事会的最终决定！”
入江踉跄地退了一步。那位局长则是步步急逼，一只手拍在入江的肩头，面容却是反常地和善。
“入江桑，我知道这次修订对你很重要。不过你也要明白，泡沫经济破灭后，我们讲谈社的经营状况一向不好，今年大地震又是个重大打击。说实话，我也不想砍掉《日本语大辞典》的修订计划，但从公司的角度来说，这是件没办法的事情。”
“足立局长，”虽然手指颤抖着，入江却还是强行开口，“我们《日本语大辞典》的销量已经开始回升了。”
“我看到了销售统计，但就算保持这个趋势，最后能有多少？即使修订完毕，新版的辞典又能卖出多少？总不可能超过《大辞林》和《广辞苑》吧。”
清水彻注意到一旁石井的脸上有些愤愤。
那位局长还在说着。
“退一万步讲，即使卖到那个程度又能怎么样？现在日语辞典的市场已经开始萎缩了，有那个时间和资金的话不如做些更挣钱的项目，比如铁道辞典、偶像辞典什么的。”
“对了，忘了通知你，局里打算进行部门重组，解散日语辞典课。不过入江你不用担心，我们辞典局不会做出裁员这种事，总会有职位安排给你的。”
他拍了拍入江的肩膀，似乎是说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却在转身的瞬间被入江拉住。
“足立局长，我不在乎会不会被解职，但如果一定要解散日语辞典课的话，请务必放在修订结束后，拜托了！”
说着入江就深鞠一躬。
那位局长停了几秒，像是在欣赏这幅场景，片刻后才将他强行扶起，脸上也挂上更为柔和的假笑。
“入江桑不要说这种丧气话，我们还有很多需要你的地方。不过辞典已经修订到这个地步，你放不下也很正常。那这样吧…”
他回过头去，看向立在那里的几个黑色西装，“这个办公室里的资料，都是入江桑辛苦工作的成果，你们把这些全部搬到地下仓库去，小心一些，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还用得上。”
末了，对着已经摩拳擦掌的神崎聪道：“神崎，你对这里比较熟悉，就由你来指挥吧。”
“好嘞。”
“神崎，你！”
面对入江的怒火，神崎聪扯着嘴角，摊开手，像是在讥笑。
“入江桑，我只是执行局长的命令，事情到了这一步也不能怪我啊。”
“好了好了，”那位局长挡住了就要上前阻止的入江，“你也四十多岁了，这里就让他们年轻人来处理吧。”
他拨出个电话，又有几个人进来，将清水彻等人牢牢看住。
像是早有计划，搬运资料的人动作迅速，很快房间内就彻底空荡，只剩下一地零散的纸页。
入江的表情也由愤怒变得颓唐，整个人被昏暗笼罩着，像是彻底麻木。
那位局长却是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就差不多了。没了这些琐事，入江桑你也可以回去好好休息几天，局里到时候会对你又新的安排。”
临出门前，他像是刚刚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清水彻。
“你是哪个部门的？我怎么没见过？”
清水彻自然懒得回答，但总是有些爱献殷勤的人。
神崎聪凑了上去，满脸堆笑：“他是早稻田来实习的学生，主要是为了辞典修订…”
说着又扫了清水彻一眼，压低声音：“其实是…”
“哦，”那位局长有些恍然大悟，眯了眯本就细狭的眼睛。
“既然辞典修订已经取消，那也不需要实习的人了。你…”
清水彻看着他转向自己。
“哪里来的…就滚回哪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