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家的百姓,其实是一群极好的百姓。
他们在朝廷、豪强、贼寇的压榨下,依然坚强的活着,且很少会流露出抱怨的声音。
只要朝廷、豪强、贼寇不将他们逼迫到必死的地步,他们很少会反抗。
但凡有一线生机,他们都会逆来顺受的活下去。
军营里的民夫、更卒就是一群标准的汉家百姓。
他们所住的地方毗邻巴郡江州县,并没有被冯茂和史熊压榨的太惨,他们觉得自己还有活下去的希望,所以轻易不会去投靠反贼,更不可能帮反贼去做事。
如此一来,鱼禾想轻而易举的掌控他们所有人,就有些困难。
“先瞒着他们,瞒不住了就在军营里散播谣言,说高丘败了,已经投靠了我们,并且打算将他们交给我们当作献礼。
到时候我会大开方便之门,让他们逃跑。
他们只要逃了,就不会对我们形成任何威胁。”
鱼禾思量再三,给出了一个还算可行的策略。
鱼禾并不打算招揽那些民夫、更卒,他们都没有反心,家眷又在巴郡。
他如今只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反贼,还不是什么闯出了名头的大人物。
民夫和更卒们看不到他身上的潜力,自然不会抛家舍业的追随他。
他强行招揽的话,只会给自己添麻烦。
身在乱世,想要有一番作为,发展壮大是必须的。
但壮大并不代表盲目的扩张。
盲目的扩张的话,固然能掀起一波风浪,但下场肯定不会太好。
吕嵩细思了一番鱼禾的话,觉得可行,点头道:“如果要放他们离开的话,那我有信心率领兄弟们掌控所有人。”
鱼禾缓缓点头,“事不宜迟,你速速带人入营,先拿下掌管着民夫和更卒名册的假校,然后依照名册找出你们需要掌控的人。”
所谓的假校,便是县衙里的县尉,他们在朝廷征召各县民夫、更卒的时候,会跟随民夫、更卒一起入营。
他们中间有能耐、有关系的,入了军营以后,会被调遣到正卒当中充任军侯等职。
没有关系和能耐的,就会留在民夫和更卒当中管理他们。
他们在地方上的时候,主官是县宰兼校尉,到了军营中主官一般也是校尉。
他们的身份比不上校尉,可又比其他的强一线。
军中偏偏又没有两者之间的职位,所以他们便被称作假校。
“喏!”
吕嵩郑重的应允了一声,带着人离开了军帐。
鱼禾在吕嵩离开以后,目光落在了床塌上,幽幽的道:“既然醒了,那就起来吧。”
躺在床塌上的杨寻微微打了一个哆嗦,但却没有醒。
杨寻在吕嵩入军帐的时候就醒了,但是他没有睁眼,而是在装睡。
鱼禾早就发现他醒了,但并没有戳破此事,一直等到吕嵩走了,鱼禾才有闲心戳破他。
“下次装睡的时候,记得调整自己的呼吸,眼珠子也不要在眼眶里乱转。你自以为你躺在床上不动,别人就不知道你醒了。殊不知你的呼吸和你的眼珠子早就出卖了你。”
鱼禾无情的拆穿了杨寻拙劣的演技。
可即便如此,杨寻还是不愿意睁开眼,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鱼禾。
鱼禾给他的恐惧和压力远超过战场。
鱼禾见杨寻不肯醒,就叹了一口气道:“其实高丘将你送到我手里的时候,你就已经做出了选择。我是个反贼,你又跟我这个反贼混的这么熟。你就算离开了我,别人也会将你当成反贼盘问。
你除了跟着我,没有别的选择。”
说完这话,鱼禾不再搭理杨寻,起身出了军帐。
军帐外竖立着两个火盆,火盆里的火焰随着营地里的鼾声上下起伏。
民夫和更卒们睡的很熟,营地已经变天了,他们也不知道。
巴山拿了一件斗篷披在了鱼禾肩上。
鱼禾侧头看了巴山一眼,并没有言语。
巴山挠挠头,疑问道:“主公,您似乎很看重杨寻那个小子?”
鱼禾瞥了巴山一眼,笑道:“谈不上看重,我只是觉得他年龄小,涉世未深,也没有作恶,不该成为我们刀下亡魂。”
巴山面色古怪的看着鱼禾。
鱼禾的年龄比杨寻还小,鱼禾好意思说杨寻年龄小?
鱼禾猜倒了巴山的心思,瞪了巴山一眼,“他跟我不一样,没办法比。”
杨寻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少年人。
鱼禾却不是,他虽然有着少年人的身躯,但却拥有着一个成年人的灵魂。
巴山憨憨一笑,没有说话。
鱼禾没有再搭理巴山。
主仆二人就站在军帐门口静静的等着。
过了大约一炷香时间,吕嵩带着一行三百人的队伍悄无声息的进入营地。
他们赶到军帐前,无声的向鱼禾一礼。
鱼禾仔细观察了一番他们,他们中间大部分人似乎都是吕嵩商队里的人,还有一部分是四海货铺的人。
四海镖行和虎营的人一个也没有。
鱼禾不得不承认,鱼丰是一个懂兵的人。
他并没有将四海货铺和吕嵩商队里的人参杂在军中,也没有将军中的人参杂在货铺和商队的人里面。
兵就不应该跟商人混迹在一起,混久了就容易变市侩。
兵就应该保持纯粹性。
鱼禾观察过他们之后,吩咐虎营斥候队斥候带着他们前往了营地内各个假校居住的帐篷。
假校们身份高,有单独的帐篷。
吕嵩的人也好办事。
一更天的时候,吕嵩的人已经控制了所有假校,拿到了所有名册。
二更天的时候,吕嵩等人已经找到了自己要控制的人。
三更天的时候,吕嵩等人已经准备就绪。
四更天一到。
鱼禾吩咐巴山擂鼓,唤醒了营地内的所有人。
四更天的时候,天还没亮,营地内的人被唤醒以后,一个个迷迷糊糊的。
不等他们彻底清醒,一个个假校就在吕嵩等人陪伴下,出现在他们面前。
假校们当着他们的面,宣布了一条又一条的调令。
等到他们彻底情形以后才发现,他们在不知不觉中,被调遣到了陌生的贼曹、督贼曹名下。
假校亲口下达的命令,他们也不敢违背,只能怨声载道的整理着行囊,赶往陌生的贼曹、督贼曹名下报道。
调动持续了足足一个时辰。
五更天的时候,军营里上上下下几乎被调动了一个便。
吕嵩手底下的三百人,悄无声息的安插进去,没有掀起半点波澜。
鱼禾之所以让假校们去传达调令,就是为了让他们将人搅浑,只要人搅浑了,吕嵩等人安插进去,才不会那么快被发现。
此外,吕嵩等人在控制各营管事的时候,肯定会有一些死硬分子跟吕嵩等人死磕。
鱼禾将人搅浑了,吕嵩等人下重手处理死硬分子,也不会引起太大动荡。
鱼禾安排的妥当,吕嵩等人渗入各营,自然也顺利。
天光大亮以后。
鱼禾下令军营上下所有人拔营起程。
军营上下所有的民夫、更卒,在熟悉自己的新同伴和新上司的过程中,踏上了赶往平夷的路。
杨寻在天光大亮以后,装不下去了,他起床以后,垂着头,一言不发的跟在鱼禾身后。
大军起程以后,他就跟在巴山身边,帮鱼禾牵着马。
在牵着马前进的同时,他的目光不住的在所有人身上打量。
他隐隐有些期盼,期盼营地中有人会发现绣衣执法不见了,从而通过此事查到鱼禾头上,拆穿鱼禾的真面目。
他又隐隐有些害怕,害怕营地中有人会发现绣衣执法不见了,查到鱼禾头上,他跟着受连累。
可是他打量了一路,即悲哀又激动的发现,根本没有人发现绣衣执法不见了,也没有人在意绣衣执法人在何处。
所有人都忙着熟悉自己的新伙伴、新上司,所有人都忙着听新上司讲一些有趣的故事。
而那些新上司,貌似是鱼禾的人。
鱼禾坐在马背上,看的比杨寻远,看的比杨寻清楚,他看到了吕嵩的人轻易就融入到了军中,并且在快速的跟自己身边的所有人打成一片。
吕嵩商队里的人,大部分是荆州的游侠儿。他们十分仰慕吕嵩的名声,很想投到吕嵩麾下,帮吕嵩去做侠义之事。
吕嵩以前不屑于跟这群不入流的人混迹在一起。
跟了鱼禾以后,他在勉为其难的将这些人收入麾下。
游侠儿本身就不缺故事,他们跟着吕嵩在西南各地混迹了那么久,碰到的故事,以及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就更多。
他们将那些故事稍加润色讲出来,很吸引人的胃口。
军中的更卒、民夫在行军途中,听他们讲一段他们在荆州行侠仗义的故事或者是在西南山林里跟蛮人斗智斗勇的故事,一个个激动的嗷嗷叫的同时,还催促着他们快讲。
一个个明明推着沉重的粮车,居然也不觉得累。
不仅没有拖慢行程,赶路的速度反而快了几分。
吕嵩的人肚子里故事不少,又有好的听众吹捧,讲的自然起劲。
不知不觉间,他们就成了军营里的一份子,还是特别吸引眼球的一份子。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