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要留痕,开会要拍照。
虽然拍了不一定能用上,但万一哪天需要呢?
在曹娜的提议下,小姐姐们全换上了“陵海禁毒”的工作服,先跟张宇航、余锦泽、刘海鹏和蓝豆豆在“陵海禁毒”的背景墙前,请韩昕帮着拍了一张“全家福”,然后围坐在小会议室的会议桌边继续拍。
“豆豆姐,韩队怎么不拍?”
“是啊,刚才拍大合影,怎么能没韩队!”
“他吊儿郎当,连警服都没穿,怎么拍?再说他不上相,拍出来也不好看。”
蓝豆豆回头看了一眼“孽徒”,一脸嫌弃。
韩昕今天学聪明了,专门找来一个笔记本,微笑着放下笔:“我以为周六不用穿警服呢,而且我确实不上相。”
张宇航知道余锦泽不喜欢参加接下来的会议,能上来露个脸,一起拍几张照已经很不容易了,立马接过话茬:
“老刘,豆豆,余教很忙,我突然有个想法,趁余教在一起商量下。”
“张大,什么想法?”刘海鹏抬头问。
张宇航环视着归队的新同事,笑道:“这工作服看着还行,穿着很精神。而我们的工作,包括工作单位,都具有一定特殊性。尤其我们几个,穿上警服就是民警。
一个民警去各成员单位开展禁毒活动,甚至去检查、考核人家的禁毒工作。虽然这是我们的工作职责,虽然人家表面上不会说什么,但心里肯定会多多少少有一些想法。”
区禁毒委的成员单位包括那么多局委办,张区长去人家当然要给面子,毕竟是区领导。
如果政委和副局长去,人家想给面子就给,想不给就不给,毕竟你的单位级别和行政级别又不比人家高。禁毒大队民警去就更不用说了,因为完全不对等。
想到这些,刘海鹏笑问道:“张大,你是说再订做几身工作服,以后只要是以禁毒办名义开展工作时,都穿工作服不穿警服?”
“我就是这么想的,并且这么做也是对人家的一种尊重。”
张宇航话音刚落,蓝豆豆就笑道:“行啊,我刚才就后悔怎么不多做几身呢。”
曹娜忍不住问:“张大,刘队,能不能帮禁毒科普教育馆的小司订做一身?她虽然不是禁毒专干,不拿禁毒办的工资,但她做的就是禁毒工作,而且天天做。”
禁毒科普教育馆是区司法局和新公街道共同投资兴建的,现在归新公街道司法所管。自建成投入使用之后,接待了近万干部群众和中小学生,为陵海禁毒作出了巨大贡献。
禁毒办和分局没出一分钱,光顾着“白嫖”人家的成绩。
上级有领导来督查检查参观调研,就往人家那儿带。
需要上报禁毒宣传教育相关的成绩,就打电话跟人家要。
仔细想想,确实有点不好意思。
张宇航指指蓝豆豆:“小曹这个提议好,不但要帮小司订做一身,也要帮科普馆的付馆长订做一套。”
“没问题。”蓝豆豆赶紧记了下来。
刘海鹏的思路突然开阔了,不禁笑道:“张大,奖励的那点钱,反正不能作其它用途,我看不如多订做几身工作服。接下来我们要搞好几场大活动,禁毒协会成立仪式,禁毒基金会成立仪式,都要请领导出席,都要请领导讲话。”
“多订做几件,留着领导出席活动时穿?”
“还有义工联和几个志愿者团体的负责人,未来的禁毒协会会长、副会长,禁毒基金会的会长、副会长,裤子就不用订做了,只订做上衣,有多少钱就订做多少钱,把那点奖励花掉就不用再惦记了。”
张宇航沉吟道:“我们穿工作服,让领导穿马甲,是有点说不过去。可衣服有大小,万一不合身呢。”
蓝豆豆不假思索地说:“黄书记和张区长的身高在那儿,反正是上衣,看一眼就知道,量都不用量。至于义工联的王姐和其他几个志愿者团体的负责人,我们可以打电话问问她们穿多大号的。
如果还有钱剩,就多做几件偏大点的,到时候不管谁来都可以往身上套。领导们不会贪这个小便宜,参加完活动就会换下来。反正有更衣室,有衣柜,洗洗熨熨,可以反复用。”
“好,就这么定!”
他们把能想到的全想到了,并且花得是自己的奖励,哪个领导不喜欢?
余锦泽突然发现之前脑子里只想着破案,从未往这方面想过,甚至觉得眼前这几位曾经的部下业务能力一般。
现在终于意识到禁毒不只是破案,一个办案很厉害的民警,不一定是一个称职的禁毒民警。
就在他回到五楼的办公室,坐在电脑前感叹张宇航前途无量之时,禁毒办“实体化”之后的第一次会议正式开始。
第一个议程是请小姐姐们述职,相当于请她们汇报过去这几年的工作。
在禁毒办的预决算公示文件中,她们是专职禁毒社工,是各街道的禁毒专干,但过去几年的工作包括却不仅限于禁毒。
“吸毒人员的信息情况摸底调查、登记造册,高、中、低风险评估,入户走访,帮扶和尿检这些,也只有尿检真正落到了实处。”
高个子小姐姐钱尚红偷看了一眼张宇航和刘海鹏,苦着脸道:“不是我不愿意去做,主要是总联系不上吸毒人员,不是电话空号,就是住址经常变更,病史也大多缺失。”
张宇航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嗯,接着说。”
“再就是街道总把我调来调去,这四年我在三个社区帮过忙,做过宣传文化干事,负责过综治、司法、信访和妇联、计生,反正是什么活儿都干……”
“常惠,到你了。”
“张大,刘队,我的情况跟尚红差不多,刚开始协助拆迁,后来去社区负责民政、科普文体、环境卫生和团委,再后来被调到高新区党群局帮忙,就是搞宣传,负责运营党群E站微信公众号。”
……
她们的基层工作经验一个比一个丰富,在基层练就了“十八般武艺”,街道和社区的那些工作,没有她们不会的。
最厉害的当属常惠和许梦艳,一个相当于融媒体中心的编导、记者、摄像和后期制作,不但负责运营高新区党群局的微信公众号,而且拍摄剪辑了好多宣传视频。
一个被辗转借调到滨海新区招商局,走南闯北招商引资,不知道参与筹备过多少次招商引资推介会和经贸洽谈会。
全是几个新区和街道、乡镇急需紧缺的人才,要不是黄书记发话,想把她们召回来真不是一件容易事。
美中不足的是,副业干的都不错,主业几乎全荒废了。
张宇航和刘海鹏开始跟她们谈初衷、聊情怀,比如当初为什么选择应聘禁毒社工,而不是去应聘其它政府购买的岗位。
因为她们全是大专以上学历,有两三位甚至是本科,而且家庭条件都不错,并非没有别的选择。
常惠一脸不好意思地说:“当时觉得吸毒的人很可怕、很神秘。觉得这分工干起来虽然不容易,但很值得,能成就他人,也能成就自己。”
“小钱,你呢?”
“我记得那会儿宣传时有个标语,说禁毒社工就是灵魂的摆渡者,感觉这份工作很神圣。就不顾我爸我妈反对,跑去应聘了。”
蓝豆豆笑道:“尚红,我记得你当时写过一首诗,我还采访过你,在陵海禁毒公众号上发表过的。”
“豆豆姐,你就饶了我吧,能不能别提我的黑历史……”
钱尚红一脸尴尬,连连求饶。
今天这个会就是要统一思想,让她们不忘初心的。
张宇航早有准备,翻开笔记本,抑扬顿挫地念道:“在悬崖边缘,我是一条缰绳,拉住摇摇欲坠的灵魂;在毒品面前,我是一柄利剑,斩断恶魔伸出的尖爪……”
“张大,求求你,别念了!”
“写得挺好,才华横溢,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豆豆已经跟广告公司说了,设计一张禁毒社工的宣传海报,就用你这首诗。”
张宇航合上笔记本,话锋一转:“我知道大家都是有情怀的人,不然不会从事禁毒工作。这份工作确实不容易,但只要干好了,真的很神圣,真的能成就别人,也能成就自己。
我们平时虽然接触不多,但也打了好几年交道,我张宇航是个什么样的人,刘队和豆豆是什么样的人,相信大家都知道。小韩刚到单位没多久,以前主要是我们三个。我们三个平时聊到工作,说得最多的就是干工作要有良心。
比如手头上的这些工作,完全可以很轻松地糊弄过去的,弄虚作假谁不会?但我们不能只是应付检查,要把良心摆在第一位,真正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毕竟少一个涉毒人员,就能拯救一个家庭!”
老张同志的人品还是很坚挺的。
小姐姐们深有感触,纷纷点头。
连韩昕这个路人甲,听着都有几分感动。
“之前的工作没干好,不能怪大家,因为受客观原因的影响太大,事实上大家都很尽力。常惠,我到现在都记得,你刚从事禁毒工作时正好是夏天,有一次入户走访,吸毒人员是个男的,只穿了一条内裤,把你吓得赶紧跑!”
“我还记得尚红被一个吸毒人员威胁,一打电话就叫嚣着要杀尚红全家。梦艳刚参加工作时更委屈,入户走访时甚至先是被管控对象辱骂,后来甚至被那个混蛋给打了……”
一件件,一桩桩,娓娓道来。
女同志都是感性的,竟被他说得热泪盈眶。
“以前我们什么都不懂,只知道依葫芦画瓢,说起来是整合了社区综治专干、社区民警和禁毒社工三方力量,通过逐一调查、走访,准确掌握戒毒(康复)人员的基本状况及回归指数,制定个性化回归计划,严格尿样检测、戒毒情况汇报、帮教谈心等等。
事实上效果并不好,说到底是不知道理论结合实际,通过这些年的摸索,以及上级对禁毒工作的更加重视,我们要对今后的工作进行调整,要结合陵海实际,要有创新……”
对于工作怎么调整,韩昕早知道了。
六个专职社工,不用再像之前那样给几个新区或街道、社区干杂活,两人一组,每组负责二十几吸毒人员,一心一意地对辖区内的吸毒人员进行动态管控和帮教谈心。
之前为应上级要求在各街道或社区开设的那些工作站,平时又没人去,只保留市中心的洋港社区那一个。
吸毒人员如果不愿意在家谈心,可以去洋港社区谈。
上级如果来检查社区戒毒(康复)工作,就往洋港社区带。
考虑到不可能天天围着那八十几个戒吸人员转,就算你不嫌烦人家也嫌烦,所以要在禁毒宣传上做点文章。
不但要在蓝豆豆领导下开展各种宣传教育活动,而且向新媒体进军。
给许梦艳施展的舞台,让她发挥专业优势,在几个短视频平台注册“陵海禁毒”的号,拍摄、制作、发布禁毒短视频,禁毒宣传要立足陵海,走向全国!
至于“陵海禁毒”微信公众号和微博,则专门用来发布包括各成员单位开展禁毒活动的新闻。
一来就发高大上的工作服,又推心置腹的谈心,眼泪都被他给说出来了。
张大甚至承诺要去找区委区政府和人社局、财政局,看能不能申请区里针对禁毒社工制定一些政策,比如把出色的禁毒社工纳入区里的C类高层次人才,给予职业津贴……
总之,这份工作很神圣,极具成就感,前途一片光明。
虽然一样是画大饼,但格局比杨彪悍大多了。
韩昕正感慨张宇航拥有的平台、资源和人脉,一样不是杨彪悍所能比拟的,会议进入第三个环节,由他来组织培训。
见张宇航和刘海鹏都拿起笔,准备做记录,韩昕苦笑道:“各位,我不但没做过禁毒社工,没有相关的工作经验,而且没什么文化,让我来讲,真是赶鸭子上架。”
“没关系,有什么说什么。”
“是啊,这儿又没外人。”
“好吧,我就针对刚才大家是怎么开展禁毒工作的,聊聊我个人的一点想法。”
钱尚红、许梦艳等人基层工作经验丰富,不认为他这个年轻的警察能有什么高见,但见张宇航、刘海鹏和蓝豆豆都那么认真,只能微笑着洗耳恭听。
“首先,吸毒人群十分复杂,没有一个吸毒人员是相同的,不能简单地对他们进行分类。但也有共同点,比如他们是最缺少关注和关爱的群体,普遍比较自卑,大多数经济条件拮据。”
韩昕想了想,接着道:“想跟他们进行有效的沟通,就不能忽视他们的自卑。比如大家之前入户走访,不是跟社区民警一起去,就是穿着社区的红马甲去,换位思考一下,他们会不会很反感?如果家里有外人,或者被邻居看到,他们会不会很尴尬?”
蓝豆豆深以为然:“还真是,看来我们以后要注意!”
“不只是在着装,在其他方面也要注意。比如聊着聊着,家里来客人了,最好主动结束谈心。因为他们不想让别人看到,不想让不知道的人知道他们吸毒。”
见众人若有所思,韩昕慢条斯理地说:“再就是所谈的话题和内容,各位跟他们打过交道,可能已经注意到他们喜欢聊‘过去’。这个可以理解,因为他们过去也有正常的生活,有的甚至辉煌过。
他们的人生就停在那个时间段,不想走出来面对自己的现在,对未来是绝望、恐惧的;还有一些人的过去是假的,他们因为之前吸毒时会有幻觉,谈那些虚无缥缈的更没有意义,甚至只会适得其反。”
回想起之前的工作,钱尚红紧锁着眉头说:“韩队,他们愿意跟我们谈,我们能跟他们找个共同话题,能坐下来谈谈,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知道,做这项工作最难的是怎么找到他们,怎么能让他们坐下来聊聊,但再难也不能由着他们聊过去,最多聊十分钟就要坚决打断,不然他们能跟你喋喋不休地说一天。”
常惠惊叹道:“还真是,我以前遇到过,他们一说以前的事就没完没了。”
韩昕微微点点头:“所以要坚决打断。跟他们聊未来,问他们今后的打算,更长远的打算,鼓励他们向前看,引导他们树立目标。”
“他们肯定会诉苦。”
“诉苦也要打断。”
“韩队,我以前管控的那几个,只有一个积极向上,剩下的全自暴自弃,说起来就是我完了,这辈子就这样了……”
“这就需要大家不厌其烦地做工作,就像张大刚才说的,就因为这份工作很难,所以才神圣。大家想想,我们哪怕只挽救了一个,那也非常了不起,这真是拯救灵魂!”
韩昕顿了顿,补充道:“再就是我们现在坐在一起开会,今后会在一起工作,但在接触戒吸人员时,要时刻提醒自己是第三方。张大留下洋港社区那个工作站,也是基于这个考虑。”
生怕她们听不明白,蓝豆豆解释道:“他们中有许多人反感警察,反感社区干部,所以你们只能是社工,只能是志愿者。只有让他们放下心理戒备,才能有效沟通,才能跟他们交朋友,才能引导他们面对现实、面向未来。”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