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曼镇的镇区很小,只有一条约八百米的小街。
这里属于佤联军的势力范围,曾经有一段时间跟国内的偏远小镇一样宁静。
但随着紧邻赛曼的梅昔地区被政府军接管,打着各种旗号的民兵团,在政府军扶持下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南掸邦军、克钦独立军和德昂武装又不断往梅昔地区渗透甚至袭扰,这里的治安形势变得异常严峻。
镇上的警察局已经不了新形势,特区政府往这儿增派了一个营,组织民兵在几个隘口构筑防御阵地,并在各大小路口设卡盘查。
不了解这边情况的人,可能会有一个疑问,周总为什么把分厂建在这里。
韩昕虽然是第一次来这儿,但来之前做过一番功课。
吕参谋说那会儿之所以选择在这里建厂,主要是特区的土地兼并愈演愈烈,掌管军政大权的那些大佬跑马圈地,持有的土地动辄几万乃至几十万亩,变成了一个个规模庞大的“农场”,并且大多种植橡胶。
没有蔗区就没有原料,没有原料怎么制糖?
周总只能选择相对比较偏远,但治安比较好、水电都有保证,交通也相对便利的塞曼为“基地”,跟周边地区持有零星土地的本地人推广种植。
二是制糖会对环境造成一定污染,尤其味道,真的很难闻。
而掌握军政大权的大佬们对环境还是比较看重的,相对发展工业,更喜欢发展来钱快又没有污染的“娱乐业”。
现在更是向互联网行业进军,据说投资兴建了好几个高科技园,专门引进从事网上赌博的“互联网企业”,所以他也只能把厂建在这儿。
厂房建的很漂亮,厂区收拾的很干净,管理的也很严。
里里外外装满了摄像头,门卫室里有监视器。
四个矮矮瘦瘦的保安,两个守在门卫室,两个背着杠在厂区内巡逻,一人一部对讲机,不用问都知道是厂里配发的。
从皱巴巴的制服上看,他们既是保安也是民兵。
能想象到都是有关系的主儿,如果没点关系,没点背景,他们不可能来这个镇上唯一的企业上班。
工人不多,只有三十多个。
管理技术人员更少,包括唐经理在内只有六个人。
一个财务、一个出纳,一个车间主任、一个技术员和一个协助唐经理负责厂里大小事务的副经理。
唐经理只知道他这个戴着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见什么都好奇的新同事,是周总一个老朋友的侄子。
学历不高,没什么本事,还眼高手低,这个不愿意去学,那个不愿意去干,在国内啃老啃不下去了,于是下决心出来闯闯……
总之,整个一干啥啥不行的关系户。
但既然让他来了,就要对他负责。
唐经理带着他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回到办公室,带上门,坐下来跟他谈起心。
“小姜,第一次过来,感觉怎么样?”
“跟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
韩昕扶扶眼镜,流露出几分失望。
但事实上对新环境很满意,对自己给自己取的新名字更满意。
姜昕涵,听着就有诗意,感觉像是偶像剧里的主角,像高大帅气的霸道总裁。
唐经理点上支香烟,不动声色问:“有什么不一样?”
韩昕挠挠头,一脸不好意思地说:“跟人家说的不一样,人家说这边跟国内差不多,到处都是中国人,很热闹。”
“人家有没有跟你说,这边的钱很好赚?”
“这倒没说。”
像他这样的年轻人,唐经理见多了。
比他成熟稳重,并且在国内已经事业有成,结果因为好奇或被人忽悠来这儿,最终搞得倾家荡产,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唐经理也见过很多。
本着对他负责的态度,语重心长地说:“小姜,说了你别不高兴,这个地方你根本就不应该来!国内发展的多好,有手有脚的干什么不行,跑这儿来做什么,这儿又有什么?”
“唐经理,我……我是想出来见识见识,开开眼界的。”
“现在你已经见识过了,荒山野岭,深山老林,要什么没什么!”
韩昕没想到老部队出来的前辈待人如此诚恳,很感动,甚至很想叫他一声老班长,但任务在身,不能相认。
干脆装出一副好奇的样子问:“康邦呢,小拉勐呢?唐经理,这两个地方离我们厂远不远?”
“不算远,但也不近,你想去那些地方做什么?”
“好不容易来了,想去看看。”
唐经理头大了,顿时脸色一正:“那些地方有什么好看的?小姜,我知道你很好奇,只要来这儿的人都很好奇,有的还自认为很有定力。可只要来了,有一个算一个几乎全陷在了这儿!”
韩昕小心翼翼地问“怎么陷的?”
“你不就是想去赌两把吗?”
唐经理觉得有必要把话说清楚,立马敲敲桌子:“像你这样的我见多了,好多人跟你一样,怀揣着梦想,开始都只打算赢点钱就回去。可赢了钱你拿得走吗?
赌跟毒一样容易上瘾的,就算你运气好没被套路,在那个环境下也收不住手。有的在山上挥霍了,有的下山之后挥霍了。
一旦陷进去,不是一旦,是肯定会陷进去,这心态就变了,初心没了,连人设都会崩。到时候欠一屁股,有家不能回,只能沉沦在这儿,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这辈子就完了!”
在这里,毒品是禁止的,赌是合法的,黄是默认的。
因为赌场都建在山上,所以“上山”指的就是去赌场。
山下挥霍,主要指的是“黄”。
值得一提的是,所谓的禁毒可能是特指禁止种植罂粟,平时查获的毒品,抓获的毒贩,也大多是从别的势力范围流入或经过的。
比如政府军经常以某个地方武装制毒为借口展开军事行动,地方武装与地方武装之间,也经常以对方制毒贩毒开打。
换句话说,就是有利于自己的就禁,不然想在这儿买毒品也不会像买香烟那么简单。
韩昕正若有所思,唐经理又开始循循善诱:“去年遇到一个老板,老家跟我一个县的,在老家混的很好,身家上千万。有跟你一样好奇,被人一忽悠就过来考察。
他是做木材的,那些中介说得天花乱坠,结果过来之后木材没看到,就被一群托儿忽悠上了山,不到两个月,几千万没了,还跟亲朋好友借了几百万,怎么还,还不上!”
“后来呢?”韩昕好奇地问。
“后来签单了,就是借高利贷赌,还要给那些经纪抽水,结果越陷越深,只能再借,借不到了就开始骗,就开始坑人。他的人设就这么崩了,回不去了,上次听人家说,他现在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晚上只能住山下的烂尾楼。”
唐经理长叹口气,接着道:“等有时间,我带你去小拉勐和康邦看看就知道了,那些在赌场外面,在大小路口摆摊的,有一个算一个全有故事,以前都辉煌过,可现在呢,有家都回不去。”
“这么可怕!”韩昕一脸惊诧。
“这儿的环境跟国内不一样,这儿就是一个大染缸,你跳进来就会变成那样。可以说这儿没有带你上岸的人,只有拖你下水的人。”
“那我不去了。”
“不但不能去那些地方,最好不要跟外面的那些人来玩,尤其是那些从国内来的,一看见你就套近乎的。”
生怕小伙子不当回事,唐经理又强调道:“来这儿的没几个好人,就算原来是好人,到了这儿也会变坏。人生如戏全凭演技,说得就他们。
一个比一个会演戏,一个比一个会装,口袋里暂时有几个钱的装大爷,没钱了陷在这儿的装孙子。别看他们平时大哥长大哥短,可大哥有事他们是真不管!”
“老班长”金句不短,如果在老部队,以他的水平绝对能做指导员。
韩昕正感慨,外面传来敲门声。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面前。
“唐经理,姜工的房间收拾好了,行李也都拿进去了,李姐问什么时候吃饭。”
“好,我们这就过去。”
眼前这位情况一样特殊,唐经理觉得有必要介绍一下,起身笑道:“小姜,这是我们厂的陈红,她虽然是本地人,但也是从国内回来的。”
终于见着正主儿了,韩昕连忙扶扶眼镜,带着几分拘束地说:“陈姐好,以后请陈姐多多关照。”
“姜工,我就是个打杂的。”
马璐璐班见烟灰缸里全是烟头,连忙走过去端起烟灰缸,把烟头倒进垃圾桶,然后顺手拿起抹布,帮着打扫起卫生。
她绝对是厂里最勤劳、最敬业,也最值得信赖的缅甸籍员工,唐经理生怕刚来的小伙子不学好,想想又笑道:“小陈,姜工刚过来,接下来还要跟你一起推广种植和收购甘蔗,他对这边的情况不是很了解,你带带他,该提醒的多提醒提醒。”
马璐璐班哪里敢带农业工程师,苦着脸道:“唐经理,我什么不懂……”
“我不是说工作上的事,我是说其它方面,外面比较乱,外面什么人都有,他初来乍到,没个本地人带,很容易上当受骗。”
“哦,我知道了。”8)